燕子飞进谁家的门

    　　父亲总护着那只燕子，那只燕子总想在我的屋檐下筑巢。

    我一次次赶她走，她一次次飞回来，她一定读过荀子，一定知道“锲而不舍”这个成语的含义。

    我是一定不让她的阴谋得逞的，看到她就用竹竿挑她刚刚完成的工程。她依然不懈地一根草一根草地在老地方建造她的小屋。

    父亲说：“算了吧，让她有个家吧。”

    “在门前，太脏了。”我不肯。

    跟那只燕子较了一个月的劲，没有分出输赢。

    那次出差，离开家一个月，回来的时候，燕子终于把她的家建在了我的家里。我不好意思再跟她过不去了。

    也没见她恋爱，小燕子们就出生了。整天叽叽喳喳，老有说不完的话。老燕子忙，飞进飞出，嘴里衔着什么东西，给小燕子们吃。

    父亲老看燕子们，脸上还挂着笑容，有时眼睛眯缝着，看老半天。

    燕子的叫声有时也清脆，敲打着我偶尔昏沉沉的人生。

    好景不长，小燕子们不懂规矩，开始随地大小便了，我的门前就有了燕子们的白色粪便。我不快，但忍了。有一次，一只大胆的燕子竟把粪便拉到我头上，让人在头上拉屎了，这还了得，一生气，我把燕窝给挑了。

    五只粉嘟嘟的小燕子，在地上小声地叫着。那只老燕子，在我头顶上盘旋，我瞪她，她也瞪我。

    父亲赶来了，他没说什么，轻轻把小燕子捧起来，放到一个小箱子里，用手抚摸着他们。我看到，他眼里蓄满了泪。他尽量不让我看到他的脸，也许怕难为情。我不再说什么，忙我的事去了。

    燕窝没了，我的门前干净了。父亲的话明显少了。

    父亲在院子里，垒了一个大大的巢，把五只小燕子安放在里面，老燕子也天天来看她的宝贝们，有时她竟站到父亲的头上去。

    真是个奇迹，五只小燕子都活了，不久她们一个个都飞走了，去外面的世界寻找属于她们自己的生活了。父亲话也多了。父亲真的是喜欢燕子，有时他站在屋檐下，看燕子留下的窝的痕迹。没有了，燕子不再回来了。

    她是恼了吧，不跟我玩了。

    父亲头发白了许多，白了好多年了。平时他也不大说活。

    七十岁的人了，他无事可做。母亲去世多年，那时我只有六岁，模模糊糊记得母亲的容貌。

    父亲呢，和母亲分别几十年了，他比他的子女们更孤单。他甚至没有可说上一两句话的人。

    我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在为自己的人生拼搏，不大回家，回了家，也很少跟他说上几句，总是匆匆的样子，也许是真的那么匆匆。

    父亲的生活世界呢？我一无所知。也许父亲跟燕子有什么预约吧。我不懂。

    今年我搬了家，四层楼，父亲跟我一起住，他还是不大言语，我走不尽他的内心。有时父亲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天空，偶尔我也跟着看，有燕子飞过，父亲脸上掠过难以觉察的惊喜。

    可我知道，四层楼，燕子们再也不会飞上来。这么吃力，到我这里来安家筑巢，也许她不愿受这份气。

    我也想知道，那只燕子，曾经瞪过我的燕子，她现在飞进了谁的家门。

    小燕子也太狠心了吧，不来看看我。也许我伤她的心，伤得太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