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忘记了闽南是不是有蝉。来到快一年了，不记得听到过蝉声，也可能听到过，又忘记了。

    鸣蝉是夏天的信使。小时候，一听到蝉鸣，我就知道夏天来了。现在听不到蝉鸣，虽然天气已经很热，但我还不能断定夏天是不是已经来临。

    在北方，蝉不叫，夏天就不来。

    蝉来的时候是悄悄的，通常藏在密密的树叶里。在翠绿的枝叶间，它一开始叫，你就知道夏天来了。而且你只能听到它叫，看不到它，就像你看不到夏天一样。你看不到它藏在哪个树枝上，躲在哪片树叶后面，它也不让你看到。蝉知道，你是一个坏小子，如果碰巧让你看到了它，你就会用一根竹竿粘上胶，从树上把它粘下来。坏小子们的把戏，蝉心里清楚得很，因此蝉懂得如何隐藏自己。

    小时候我做过捉蝉的傻事，捉过两次，第一次没成功。我的竹竿还没碰到它，它就飞了，蝉很机警，我知道我还不是它的对手。我做过那一次，我想蝉是不会把我当作坏小子的。我们是朋友。

    北方夏天长，可能和蝉多有关系。夏天，蝉鸣到处都有，多数人听蝉鸣，并不会觉得心烦，虽然蝉鸣有些刺耳。人们习惯了，允许它叫。大家都知道，蝉在地下待三四年，在树上就待那么几天，不让它叫，谁忍心？叫吧，给夏天制造点音乐，彼此都喜欢。

    蝉可能有很多种，我只知道两种。一种最常见，个大，黑色，有公母之分，公的会叫，母的不会叫，公的腹部有一个小镜片，母的没有，从小我就会辨认。公的蝉，我们称它叫知了，母的蝉，我们称它为哑知了。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另一种蝉较少见。个小，手指肚那么大，也是黑色的，这种蝉叫声响亮，嗓门尖细，是女高音，花腔女高音，我对它感兴趣。这种较小的蝉，我没捉到过，我只捉到过一只较大的蝉。我捉到那只蝉之后，它就沉默了，一直不肯开口再叫，变成了哑巴。我很难过，和它对视了二十分钟，我瞪不过它，蝉的眼睛不动，我的眼珠没法不动。我就把那只蝉放了，从我手里，它急急地逃脱，一眨眼就飞进了树丛，不见了，蝉的无影无踪让我遐想。以后再听到蝉鸣，我就断定是我放走的那只叫的，这叫声已变成了歌唱，它专唱给我听。

    后来，有蝉壳出现在树干上，有的挂在树叶间。我就站在那棵树下，仰脸看，拿眼睛找它，却找不到，我听到了蝉的叫声。一听到蝉鸣，我心里就顺了，不再浪费眼神找它。陆陆续续，有蝉从树上掉下来，落到地上，死了，慢慢干枯，蝉死后，一般面朝上，可能到死还想着高树、天空。

    我曾经来到树下听蝉鸣，蝉走了，我还在树下，我期望自己变成一棵收容蝉鸣的槐树，或者一棵有蝉安居的梧桐，我想永远和蝉在一起，与蝉相伴。

    蝉真的走了，夏也就走了，我就专心等下一年，继续听蝉鸣，一年又一年。我知道我还能听很多年，每一年听到的，都不是同一只蝉的叫声，我还是听。蝉的叫，今年与去年没有区别，明年与今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听习惯了蝉鸣，到夏天，听不到，感觉就不行，就像夏天在这一年没来过。

    所以，我一直认为，蝉不叫，夏天就不来。蝉会给我报告夏天到来的消息，蝉会给我诉说夏天的往事。

    蝉声像一帧照片，挂在童年的树梢，永不会变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