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无可恋

    春根的妈妈听到老伴带回儿子的话，喜得整夜不能睡觉，想到儿子终于能从情感中自我解救出来了，已是很不容易。

    农村人无儿无女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等老了做不动了就没人帮没人养。

    拐脚姑娘是不会影响生育的，以后生几个都不是问题，说不定给她生得孙儿孙女满堂。

    人逢喜事精神爽，总觉得老天在跟她作对迟迟不亮，她干脆不睡了，早早地梳洗打扮了一番，不像儿子相亲反倒似自己相亲，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脚上穿了双绣花鞋，头上还夹了一个大大的红花发夹，这身打扮又回到了她嫁来李村时的模样。

    春根的妈妈嫁给福堂爷时是村里最漂亮的小媳妇，福堂爷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帅哥，村里人戏称两人金童玉女，他俩生的两个女儿也标致漂亮，唯独这儿子却生偏了，竖眉又吊眼的，还配一只绷手。

    福堂爷见老伴整夜没睡忙得不亦乐乎，心疼地说：“老太婆，还早着呢，你再睡会，别累坏身子。”

    绷手吊眼叔的妈妈听得丈夫关心她的话一点不领情反而嗔怪地说：“老头子，真有你的，儿子相亲这么大的喜事儿你倒跟没事人似的，还能睡得着，我看你也别睡了，干脆起来帮我搭把手。”

    绷手吊眼叔的爸爸本来是好心关心妻子，让妻子睡会儿休息休息，没想妻子反倒叫他起床帮她，这才叫自讨苦吃。五更时分是最好睡的时辰，他自然不愿起来，他小时候听老人说五时合眼身上会长肉，五时睁眼会掉肉。他有些恼怒地说：“老太婆，我关心你叫你五时合眼，你却叫我五时睁眼，你到底要我起来帮你做啥事？”

    绷手吊眼叔的妈妈听了丈夫的话，她的气不知打哪出，就数落起丈夫来：“你这个死老头，我都忙了一整个晚上了，叫你早点起来还怕掉身肉，儿子三十好几的人没媳妇，你也不操心。”

    她讲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看我只顾着跟牛弹琴，把锅里煮的鸡蛋给忘了，可能煮干了水了，你没帮上忙反倒帮了我个倒忙。”她边说边往灶屋奔去。

    春根的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农村人哪舍得花钱买礼物送人，她只在村里的小店买了一斤红糖一斤冰糖，其它的都是她自己做的，她做了绿豆糕做了麦糕，还包了棕子，也少不了炒了些瓜子花生这类的炒货，还去鸡笼里捉了两只当年喂的还在长的母鸡。那些吃的把她家的大方桌上都堆满了，可她还在继续翻箱倒笼找出一些自己做新娘子时留下来未穿过的新衣裤新围巾新鞋子。

    老头见妻子带这些要去相亲，他讥讽道：“你是不是想媳妇给想疯了呢？你的衣服再新也已过时了，你都不穿的衣服拿过去人家会穿吗？再说鞋子，你又不知道那拐脚姑娘她穿多大码的鞋，怎么能送鞋呢，何况八字还没一撇，我劝你别背那么多东西去，到时你可难得背回来哦！”

    老太婆一脸败兴地说：“你尽捡些不好听的话说，呸呸呸！呸得你的臭嘴稀巴烂，我要你管的你不管，不要你管的你可削尖脑袋钻着空儿硬是来管。这些衣服不就是你送到我家的聘礼，拐脚姑娘家的人能穿就穿，不能穿他们也会去送人，反正我的礼到了就行了。”

    老太婆把要带的东西全准备好了，但她还在东看看西瞧瞧，生怕漏掉什么该带的东西。她倒真想起不该忘的事了，她儿子的早饭她还没给他弄好。于是就把晚上吃剩的冷饭热了热，煎了两个荷包蛋，用一只大碗盛着放在一只小篮子里。

    老头见妻子要带这么多东西去相亲，就对妻子说：“带这么多东西你准备怎么拿？我看你干脆用两只大箩筐叫你儿子挑着去吧。”

    老太婆听了老头的话突然叫了起来：“你也太夸张了吧，挑着两只没放满东西的大箩去相亲不怕被人笑话？你呆在家里不去露脸，见笑你也照不着。我一个老婆子当着一外村人脸可没地方放了，女儿一家也会失去脸面被人取笑的，再说这是相亲不是平时走亲戚是马虎不得的。”

    老头满不在乎地说：“你有没有搞错，这是去相亲，又不是去订亲，你何必大动土木，再说我那年去你家订亲还不是挑着两只没放满东西的大箩，你爸妈一见到我就乐得满口答应把你这个大美人嫁给我了。不过你这个大美人好是好，只是今天晚上害得我睡不成了。”

    老太婆没好气地说：“你只知道睡，睡，睡的，我看你早死三年就能睡得很多了。你儿子不小了，只想速求速成，订亲的钱我也是准备好了的，到时把家里喂着的那头猪卖了。”

    老头知道他老婆在发他的无名火，也不去理会，反而嬉皮笑脸地对他老婆说：“老太婆，你不要只顾着骂我，我皮正痒着呢！”

    老太婆伸出手狠狠地在老头身上打了几下，一边打一边说：“死老头，是你自个儿讨打的。”老头夸张地痛得直叫：“你还真打啊，下手这么重，不过打是情骂是爱。”老太婆被老头说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老不正经的，不跟你耍嘴皮子了，你快给我想个法子，时间不早了，这些东西该怎么个拿法。”

    老头不再说笑了，他找来两只大菜篮子，把东西放在篮子里，放不下的叫他妻子提着，他有些心疼地对妻子说：“老太婆，你知道吗？好手难提四两，你提着还要走很远的路就够你累的了，依我看用大箩叫你儿子一担子挑着算了，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先到你女儿家再去作理论吧。”

    老太婆听了丈夫的话，她看看两只满满的菜篮子，又看看手上提着的东西，还有儿子的早饭要拿，觉得老头说得也有理，就依了老头的用大箩装了全部的东西，让老头挑着，自已拎着儿子的早饭准备出门，可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腌缸里还有一块腌猪肉和一条腌咸鱼差点儿忘了呢，你看，老头子，三鲜少了二鲜怎么能出得手相亲呢。”说着去缸里取来了鱼和肉放在箩里跟着丈夫出门了。刚出门几步，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真该死，手忙脚乱的，儿子的早饭又忘了拿了。”说着又返回屋里提着儿子的早饭急急地跟在老头后面来到塘边的小草屋。

    小草屋是乡下人管庄稼和鱼塘搭的简单的草屋，当地人叫草仓，草仓的用途一是守小偷二是防野兽，为了节约土地，草仓往往建在塘边或山坡边，用几根木柱撑着围着架着，平常鱼塘没鱼或庄稼没种时这草仓白天黑夜都没有人守着，更何况这么冷的冬天这个小草屋里根本不会有人了。

    绷手吊眼叔的小草屋有一半搭在水塘上并用几根木柱撑在水塘里，门朝向陆地，屋内用一块厚厚的旧门板搭成一张床。

    绷手吊眼叔人长得怪，性格也是怪异，他有事没事总爱往小草屋跑，并常常一个人住在这小草屋里。

    绷手吊眼叔的爸妈急急地来到水塘边的小草屋旁，他母亲用手推了推门，见门没上闩，以为儿子早己起床在等她了，她走进一看，见儿子还在呼呼大睡，她把手上提着的早饭放在旧门板边的地上并招呼门外的丈夫进屋，要丈夫叫儿子起床。老头放下担子还没叫出声来，老太婆急不可待地叫儿子快起床了。

    绷手吊眼叔在半睡半醒中说：“阿爹阿妈，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大清早的跑这里来吵死人了，别叫了，我都困死了，让我还睡会儿吧！”

    老头没好气地说：“做什么，去相亲，这不是你昨天晚上自个儿对我说的，你这小子昨天晚上吐出来的痰想舔回去，也太肮脏了吧，你妈昨天晚上为了你去相亲可忙了一通宵，也害得我一通宵没睡好，你看看你妈为你去相亲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那时我去你外婆家相亲可比不上你呢，快起来，早饭也给你带来了，吃饱了好去相亲！”

    春根听他父亲这么一说，觉得自己不好再睡下去了，就起床去塘里洗了脸漱了口回到草屋吃了早饭。父亲收拾碗筷准备回家，他母亲对他父亲说：“老头子，绿豆糕麦饼我做得比较多，留了些在家里，你给艳丽送些去顺便告诉她，我带春根去他二妹夫村相亲去了。”

    老头知道妻子的用意，要他传话给艳丽，也是对儿子说的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语双关。

    一家人出得门来，只见一轮初日徐徐地从东方的一处山下慢慢向天空升起，像个大姑娘圆圆的红扑扑的脸正向大地愉悦地张望着，多情的她要给大地披上金装做她的情郞，来个金地配娇阳。

    绷手吊眼叔挑着担子有些不情愿地跟在母亲身后，迎着晨曦的骄阳去他二妹夫村相亲。他母亲走在前面神气活现，她愉快的一会望望红彤彤的太阳，一会又望望被披上金装的大地，她想，天地共为媒，今天是个好日子，儿子的婚事定会马到成功。

    福堂爷回到家里，把剩饭热了就了点腌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

    阳光天正好去地里锄草上肥，但老太婆交待的事一定要完成才行啊，他得赶在村人早饭前把绿豆糕麦饼送到艳丽家中并告诉她春根和他妈去他二妹夫村相亲的事。

    他在碗柜里找到绿豆糕和麦饼放在一只小篮里提着急急地向艳丽家走去。

    他来到艳丽家门口，门开着，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见艳丽的头用一块毛巾包着，他忘了昨天有人传到他耳朵里村里看西洋镜的事儿，好奇地问艳丽干嘛用毛巾包着头。

    艳丽在美好的幻想中被福堂爷的一句话返回现实，她的脸一下变得非常的难堪十分的苍白。

    福堂爷压根儿没时间去仔细瞧艳丽的脸的变化，他只顾着把带来的东西摆放在桌上，他一边放一边对艳丽说：“你干妈要我送这些给你们尝尝。”

    说完急急地往门外走，他走到门外又返回来对艳丽说：“大妹子，今天一大清早你干妈带着春根去他二妹夫村相亲去了，往后你和大块安安稳稳好好地过日子。”说完不等艳丽回答就径直往回走了。

    艳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苦她累，瞬间她已成了个泪人儿，她摸了一下肚子自言自语地说：“孩子，苦命的孩子，你会不会在妈妈肚子里陪着妈妈流泪啊？”

    长寿叔手里提着一只装得满满的菜篮子急急地往回赶，菜篮子里有素菜有荤菜，乡下人请伙计干活少不了豆腐，豆腐有线儿串着的油炸豆腐粒，有荷叶包着的水豆腐，有五香豆腐干子，还有黄豆芽绿豆芽和榨菜，荤菜自然是鱼啊肉的。

    他没忘记给艳丽带回一斤猪肉，一路上提着菜篮唱着他平常爱哼的京剧，快要走到艳丽家的门口时被刚从艳丽家出来的福堂爷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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