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山来到山洞口,一道光线从挂在洞口的毯子边缘透出来。两个背包还在树脚边,上面盖着帆布。罗伯特。乔丹跪下来,摈到兼在背包上的帆布又潮又硬。黑暗中,他在帆布下一个背包外面的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只有皮套的扃酒瓶,并把它插在衣袋里。背包是由串在背包口上的金属扣眼里的长抦挂锁锁住的,他打开锁,解开系在每个背包。上的绳子,把手伸进去,摸摸里面的东西有没有短少。他把手伸到一个背包的底部,換到了捆好的一个个炸药包,那是裹在睡袋里的;他系上背包口上的绳子,再把它锁上,然后伸手到另一个背包里,摸到了那只放旧引爆器的硬邦邦的木盒,装雷管的雪茄烟盒,每个圃柱形的雷管外面都有两根锎线团团绕住这—切都放得整整齐齐,就象他小时候收集的野鸟蛋那样,他还摸到从手提机枪上卸下来的包在他皮茄兖里的枪托,装在大背包内袋里的两个子弹盘和五个子。”弹夹,以及另个内袋里的几小卷锎丝和一大卷细漆包线。他在藏电线的内袋里摈到了老虎钳和两把在炸药包一端钻涧用的木头锥子;接着从最后一个内袋里掏出一大盒从戈尔兹的司令部弄来的俄国香畑。他扎紧背包口,插上挂锁,扣上背包盖,再用帆布盖上这两个背包。安塞尔莫已到山涧里去了。
罗伯特,乔丹站起身想跟他进去,接着又想了想,揭去两个背包上的帆布,一手各提一个,勉强地朝山洞口走去。到了洞口,他放下一个背包,撩幵门毯,然后弯了腰,一手提着一个背包的皮带,进入山洞里。
洞里很暖和,烟雾缭绕。沿洞壁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个插着一支牛腊烛的瓶子,坐在桌边的是巴勃罗,三个他不认识的人和吉普赛人拉斐尔。烛光在洞壁上投射着他们的影子,安塞尔莫还站在桌子右边他刚才进来时的地方。巴勃罗的老婆站在洞犄角生炭火的炉灶边。那姑娘晚在她身旁,搅动着一只铁锅里的东西。她把木汤匙拿出来,望着这时站在门口的罗伯特。乔丹。”他借炉火的光看到那妇人在拉风箱,看到姑娘的脸和一条手臂,汤汁从汤匙中滴下来,滴入铁锅“你提着什么东西?”巴勃罗问。
“我的东西,”罗伯特-乔丹说,在桌子对面山洞比较开阔的地方放下了背包,两个背包隔开-些距离。“放在外面不是满好吗?”巴勃罗问。“人家可能在黑暗中绊着,”罗伯特。乔丹说着,走到桌子边,把那盒香烟放在桌上。
“我不喜欢把炸药放在这儿洞里,”巴勃罗说。“离炉火远着呢,”罗伯特一乔丹说。“拿几支烟吧。〃他用拇指指甲划开兼上印有艘彩色大兵舰的纸食边的封。,把它推到巴勃罗面前,安塞尔莫给他搬来一只蒙着生皮的凳子,他就在桌边坐下来。巴勃罗望着他,好象有话要说,却伸手去拿烟卷,
罗伯待〃乔丹随即把烟卷推向别人面前。他并不正眼打量他们。不过他觉察到有一个人拿了烟卷,两个人没拿。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巴勃罗一人身上。
“情况怎么样,吉普赛人?”他对拉斐尔说。“不坏,”吉普赛人说,罗伯特,乔丹看得出,他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议论他。连吉普赛人也局伲不安。
“她打算让你再吃呜?”罗伯持乔丹问吉普赛人。“是呀。干吗不。”吉普赛人说。这时的气氛和他们下午友好地又说又笑大不相同了。“
巴勃罗的老婆一句话也没说,只顾拉风箱、扇炭火“有个叫奥古斯丁的说,他在山上厌倦得要死。“罗伯特,乔丹说。
“死不了,”巴勃罗说。“让他死一会儿也好。”“有酒吗”罗伯特-乔丹把身体朝前靠,手搁在桌上,向大伙儿随便问。
“剩下不多了。“巴勃罗阴郁地说。罗伯特-乔丹决定,他还不如观察一下另外三个人的神情,来判断自己的处塊怎么样。“既然这样,就让我喝杯水你。“他叫那姑娘“给我来杯水。“
姑娘望望那妇人,妇人一声不吭,只当没听到。她随即向水锅那边走去,舀了一满杯。她把水端到桌上,放在他面前。”罗伯特-乔丹朝她笑笑。同时,他收紧了腹肌,身子在発子上向左微微一转,这样,腰带上的手枪滑到了更烦手的地方。他朝后裤袋仲下手去,巴勃罗紧盯着他。他知道大家也都在紧盯者他,但他只注意巴勃罗一个人。他从后裤袋里抽出那有皮套的扃酒瓶,旋开瓶盖,然后举起杯子,暍了半杯水,把瓶里的酒十分缓慢地倒在杯子里。
“这太凶,你受不了,不然我给你一点,”他对姑娘说,又对她笑笑。“剩下不多了,不然我请你喝一点。“他对巴勃罗说“我不喜欢大茴香酒。“巴勃罗说。
刚才一股辛辣味飙过桌面,他闻到了其中一种熟悉的成分的气味。”
“那好,”罗伯特-乔丹说“因为反正只剩一点儿了。”“那是什么酒?”吉普赛人问。“药,”罗伯特“乔丹说。“你想尝尝吗?”“喝了管什么甩的?”
“什么都管,”罗伯特-乔丹说。“什么病都能治。你如果有什么病,它准能治好。
“让我尝尝,”吉普赛人说。
罗伯特-乔丹把杯子向他推去。这酒搀了水变成了乳黄色,他希望吉普赛人只喝“口。剩下的只有一点儿了,这样一杯东西,可以代替晚报,可以代替往日在咖啡馆里消磨的所有的夜晚,代眷毎年这个月份里开花的所有的栗子树,代替郊区林荫路上的策马缓行,代替书店,代醬报亭,代替美术陈列馆,代替漦特苏里公园,代替布法罗运动场,代替夏兼髙地,代替保险信托公司和巴黎旧城岛,代替古老的福约特旅馆,可以代替在傍晚读书、休息?代替他享受过的、已被遗忘了的一切〃当他尝着这乳浊、苦涩、使舌头麻木、使头脑发热、使肚子暖和、使思想起变化的神妙的液体时,所有这一切又都重现在他眼前。
吉普赛人皱眉蹙额,交还杯子。“气味象大茴香,味道却象苦胆,”他说。“喝这种药我宁可生病。”
“那是苦艾,”罗伯特,乔丹对他说。“在这种真正的文酒里搀有苦艾。据说它会把你的脑子都烂掉,不过我不信。它只会使思想起变化。你原该把水很慢地倒在里面,每一次倒几滴,不过,我却把它直接倒在水里。”
“你在说啥?”巴勃罗觉得受到了嘲弄,气忿地说。“说明这药的性能。”罗伯特“乔丹对他说,并露齿笑笑。”我是在马德里买的。这是最后一瓶,已经喝了三个星期。”他喝了一大口,觉得酒顺着他舌头朝下淌,神经都麻木了,特别舒服。他望着巴勃罗,又鼷齿笑笑。“情况怎么样?〃他问道。”
巴勃罗不回笞,罗伯特-乔丹留神望着桌边另外那三个人。有一个长着一张大扁脸,扁而红揭色,象只塞拉诺火腿,断鼻梁,扁鼻子,嘴角斜叼者细长的俄国烟卷,使那张脸显得更扁了。这个人留着灰色的短头发和灰色的胡子茬,穿着通常的骚色軍衣,齐脖子扣住。罗伯特。乔丹望着他,他垂下眼光看桌子,可是目光坚定,一眨不眨。另外两个显然是兄弟。他们长得很象,都是矮胖结实,黑头发,前额很低,黑眼睛,皮肤棕褐色,一个前额上有条刀疤,在左眼上方。他望着他们俩,他们俩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个看来二十七八岁光景,另一个可能要大两岁“你望什么?”两兄弟中那个有刀疤的问。〃你。”罗伯特-乔丹说。
“有什么可奇怪的暍?”
“没有,”罗伯特-乔丹说。“来支烟?“行,”那人说。他刚才没拿烟卷,”这烟银那个人的一样。炸火车的那个人。
“你参加了炸火车?”
“我们都参加了。“那人冷静地说。“只有老头子没去。““这就是我们现在应该干的事,”巴勃罗说。“再炸一列火车。“
“那可以,”罗伯特-乔丹说。“等炸桥以后。他注意到巴勃罗的老婆在炉灶边转过身来,正在留心听。他一提到桥,大家都不作声了。
“等炸桥以后,”他故意重说一遒,呷了口文酒。他想。”我还是挑明的好。这个问题反正要谈到的。
“我可不去炸桥。”巴勃罗说,低头望着桌子。“我也好,我的手下也好,都不去。”
罗伯特-乔丹没说什么。他望着安塞尔莫,举起了杯子,”那我们只好单干啦,老伙计,”他微笑着说“不要这个胆小鬼,”安塞尔莫说。“你说什么?”巴勃罗对老头儿说。“不关你的事。”我没有银你说话,”安塞尔莫对他说。罗伯特,乔丹这时隔着桌子望望站在炉火边的巴勃罗的老婆。她还没开过口,也没任何表示。但她这时对那姑娘说了些他听不清的话,姑娘就从火边站起身来,沿洞壁悄悄走去,揭开挂在洞口的敌子,出去了。罗伯特-乔丹想。”我看现在要摊脾了-我相信就在眼前了。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佾況,可是实际情況看来就会如此。
“那我们要不靠你的帮劢来炸桥。“罗伯特-乔丹对巴勃罗说。
“不,”巴勃罗说;罗伯特’乔丹望着他出汗的脸。你不能在这里炸桥。
“不能?”
“你不能炸桥,”巴勃罗缓慢地说。
“那你怎么说?”罗伯特。乔丹对巴勃罗的老婆说,她站在炉灶边显得镇静而高大。她转身对大家说“我赞成炸桥。”她的脸被火光映亮了,显得红黑红黑的,热情而漂亮,流露出了她的本色。
“你说什么?”巴勃罗对她说;罗伯特-乔丹看到他转过头来,脸上显出感到众叛亲离的神色,前额上在冒汗。
“我赞成炸桥,反对你。”巴勃罗的老婆说。“没别的话啦。”
“我也赞成炸挢。“长着扁脸和断晷梁的人说,在桌上揿灭了烟蒂。
“对我来说,那座桥算不上什么“两兄弟中的一个说。“我拥护的是巴勃罗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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