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父亲一定站在家门口等我了。那个篱笆门,很小的,鸡一扑打翅膀就能飞进去,狗也只是一抬脚,就跳进去了。
一定是晚上,父亲披了一件旧大衣到大门外,有雪花忧伤的飘落下来,落在父亲头上,脖子里。父亲站着等我,以为我马上就能回来,可是没有。父亲站久了,就蹲在门前,望着我回家的路,看是否有个黑影从远处过来。也许有,父亲站起来,那黑影从我家门前过去,眼都不看一眼,匆匆去了。
父亲站起来走两圈,该回屋里去啦。但父亲没有,他是脚冻冷了,站起来驱赶寒气。父亲重又蹲下,天气实在太冷,父亲裹紧大衣,从怀里摸出一颗烟,用烟取暖。烟火一明一暗,我知道,除了父亲,那烟也和父亲一起等我。
我看不到烟火在雪地里闪动,因为父亲吸烟的时候我不在他身旁。
那晚,父亲没有等到我,我彻夜未归。
这样的等待有很多年,有时父亲等到了我,把我领回家去,用大手暖我的小手。有时等不到我,父亲就自己回屋里,一脸忧虑。说好了的,我不一定回去,但父亲依然等我,等我回家,成了父亲的一个习惯。
终于,父亲再也不能等我了,他年纪大了,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了,我还是要常常离家外出。父亲不能到院门外等,他就在床上等我,等我带着一脸热气回家。他要看看我,看我的头发,看我的眼睛。
后来父亲实在不能等下去了,又有一个人等我,是妻子。有时我赌气离家,或者该回家时没回来,妻子就在门口等我,等久了,她就到处找,沿街找我,问一些常出门的人,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头发小眼睛的人,他不爱说话。
很多人都摇头,她就一直找下去,一个下午,一个黄昏,一个夜晚。
我常跟她说,不要找我,我会回去的。
她说,自己也不想找,是腿不自觉地带我走,带我走到你常走的路上。
我的儿子一定哭累了,他一定也紧紧盯着篱笆门,盼望那个他熟悉的人回来。我回家的路他很熟悉,可他望不到尽头,远处的路上常有黑色的影子,骗他惊喜,末了,他更加失望,所有的黑影都不是我,他要等的那个人。
我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回家?不知道。我还要在外奔波多久?也不知道。
我就这样颠簸,流离,我就这样被人等待,寻找。
等我回家的门永远敞开,等它关闭的时候,也就不用等我了,我也许就永远不必奔波了。也许我就在床上了,我要等另外一个人,盼他回来。
他是谁?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我牵肠挂肚的人,他也像我一样奔波,像我一样没有固定的回家的时间。我也会留着那扇篱笆门,在飘雪的晚上,点上一根烟,蹲在门边,看远远的小路尽头,是否有个黑影出现。陪我的,也许是一条狗,它卧在雪地里,用一双眼睛,看飘雪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