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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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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心里难免庆幸当时做了最正确的抉择,免去了日后彼此的伤害,但心里那缺掉了的部位,却是自从离开柴园后,就再也填补不齐了。她把心遗失在柴园,再也找不回来。

    内湖的这家新店是柴仲威开的。向来不喜逛街、不注重流行趋势的她,总在有意无意间,开始注意起各精品店的定向和市场的变化,这,算是另一种填补心理吧!

    他真的做出一番成绩了,但自己却只能离得远远的看着,这不好笑吗?孙习融像发泄什么似的把车开得飞快,朝着目的地前进。

    送出了设计图,王立委家还有一大票工人等着她呢,还是认真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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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小姐,-来啦。”李老板扯着粗大的嗓门,豪迈的大声招呼着,半支烟随着舞动的手臂在空中散下丝丝烟屑。

    他是个装潢的老前辈,带着一批员工、学徒和宇轩合作了不少年,孙习融也曾和他配合过不少案子。他手艺好得没话说,尤其对细节部分毫不马虎,追求完美的谨慎和细致,把设计师的理念抓得相当精准。

    “唉,大家辛苦了。”孙习融迈下车,一边回答,一边随手戴上工作帽,小心的绕过满地的建材,往正在清除废弃物的室内行去。

    旧的装潢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大部分的家具也都搬开堆置在角落。一栋两层楼的透天楼房,室内使用空间约近两百坪,加上室外近百坪的花园造景,从开始动工到完成,大约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可谓非常紧迫。

    孙习融遇到不少生面孔,看来李老板为了这次赶工,另外又调派了下少人手。

    她一路和一些认识的师傅微笑点头招呼,一边仔细的查看拆除后的屋况结构。屋里堆满新运进来的建材和尚未清完的残余废弃物,让她走得格外踬碍,一个不小心,脚上下晓得踢到了什么,孙习融猛然踉跄了下,身子往前一仆,就要往一张裁木桌撞去。

    “哎呀!小心。”一双戴着工作手套的大掌适时扶住了她,止住了她下跌的身势。

    孙习融稳稳的攀住了男人强健的胳臂,缓缓的站了起来。

    “谢谢。”她微带羞赧的答谢,一面在心里责怪自己的不小心,一面端详那人的长相。这人她没见过,但不知怎地,她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新来的吗?”她友善的问他。

    “素啊,偶素新来的啦!还不大会,煮素帮忙订打杂偶已啦!啊-要小心一点啦!奏里到处都素东西,啊看好路啦!”男人咧开嘴,大方的笑着回答她,还好心的叮咛着。

    孙习融却愣住了。

    这个长得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眼角眉稍不笑也像在笑的阳光型男孩,一开口讲的竟是粗俗奇怪的台湾国语!

    再看他的体格--四肢硕长健硕,穿著连身的牛仔背心吊带裤,典型打工男孩的装扮,周身焕发着自然生动的朝气,若不开口,凭他这副长相身材,拍广告都可以了。

    可惜!太可惜了!

    孙习融摇摇头,勉强收下一脸的惊讶,礼貌的问:“你是李老板的学徒吗?叫什么名字?”

    “名柱哦!哎呀,不用啦!大家都嘛素叫偶阿弟,孙小贼也叫偶阿弟就好了啦!”他搔搔头,笑着说。

    孙习融微微皱皱眉。孙小贼?

    “你认识我?”

    “素啊!老板有素够啦,素画图的素一个拟人,啊这里就煮有-素拟人嘛!偶当然猪道喽!”他得意的笑着。

    拟人?孙习融被他一口奇怪的发音搞得晕头转向,她决定回头再找李老板问个清楚。他哪里找来这个天兵啊!

    “喔,我知道了,你忙吧,我还要到处看看。”她尽量和善的说道。

    “还要看哦?要不要偶撇-弃啊?免得-又跌倒了。”他很好心的建议。

    “不,不用了,我会小心的,谢谢你,再见啊!”孙习融挥挥手,有点迫不急待的离开了。

    走上楼梯的转角,一回头,竟见那个阿弟还目送着她的背影,非常热心的笑着,那晶晶闪亮的眼神让孙习融又吓了一跳,赶忙快步奔上楼去。

    这个叫阿弟的,彷佛对她很有兴趣似的,这让她心里不禁有丝慌乱的感觉。他他除了讲话奇怪以外,脑筋脑筋有没有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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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猛烈的在蔚蓝无云的天空发散着热力,在这海边的小镇,虽有徐徐的海风吹拂,却仍是吹不散满身的燥热。

    “所以我说啊,这气候真是和我们做孩子的时候差太多了,看看这个阳光就好了,都十月底了,哪有一点冬天的影子,跟夏天差不多嘛!热得都可以煎蛋了”

    李老板粗大的嗓子仍絮絮叨叨的闲聊着,孙习融的眼光却已被一个清朗的身形吸引了过去。

    他们正站在大门口监督着建材的搬运,留意建材行是否依照她指定的材料送来。门里、门外不断有工人进进出出的帮忙搬运建材到各楼层去,那个阿弟也是其中之一。

    不知为何,他每次进出,总要拿他那双亮晶晶、带笑的眼瞥一瞥孙习融的方向,像是友善的招呼,又像是充满了兴味和深意。

    孙习融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最让她百思不解的是,他只要靠近她,她就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象彼此已是老朋友般;他讲话的音色也似曾相识,但她搜遍了脑海,就是不记得曾经认识任何会讲一口台湾国语的人。

    奇怪,真的是奇怪极了!这种怪异的感觉,令她每每接触到他似乎很有“意思”的眼光,就止不住的一阵心慌,她几乎要害怕了。

    “唉,李老板,那个阿弟是你新收的学徒啊?”她压低了嗓门问身边的大汉。

    “哪个?”李老板抬手挡住直射的阳光,望了望正卖力工作的伙计们。

    “喔,-说那个高高瘦瘦、长得很烟斗的帅哥啊!”扔下手中的烟蒂,他两手插腰的继续说道:“是啊,他这阵子才开始来上班的。是我一个亲戚介绍来的,我不收又不好意思,只好先让他过来见习见习-看他长得白白净净,工作倒是满认真的,我也觉得满吃惊的。”

    “他看来不像是会想来吃学徒饭的人。”孙习融客观的评论道。

    “是啊,外表条件不错吧!不过就是可惜了,父母早逝,听说国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下去了-听过他说话吗?”李老板一脸趣味的表情。

    “上回来跟他说过几句话,他说话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她实在很好奇。

    “是啊!一开口就穿帮了,可惜人长得这么俊俏,我念国小的小儿子国语都说得比他标准。”说着,李老板笑了起来。

    孙习融不喜欢他这种带有取笑意味的笑声,却也无法反驳什么。那个阿弟的国语确实是“破”得可以了。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这样发音了,何况是个二十出头的俊俏年轻人,免不了要引起别人的侧目。

    “他为什么不干脆讲台语就好了?”孙习融又问。

    “对啊!我听他讲话实在难过,早就跟他说用台语也可以,反正我们师傅里很多都是讲台语的。”

    “那他怎么说?”

    “-猜怎么着,这小子还挺有上进心的,他说他书读得少,又要赚钱养自己,所以平常只能利用晚上多少看一点书。他不要让人家看不起,国语讲得不好,更要多用国语,常常讲一定会进步的。”

    李老板两手一摊,耸耸肩,有些无可奈何的又加了一句:“年轻人肯上进总是好的,他坚持要用他那国的国语,大家也就随他喽。”

    “喔。”孙习融喟然点头,对自己上回的态度不觉有些惭愧。

    同样无父无母,自己的境遇却比他好上太多,不仅修完了学位,还遇上宛如良师益友的好老板,让她得以在专业的环境里闯出一片天,老天对她其实并不薄啊!

    正想着,阿弟已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老板,都搬完了。”他大声的嚷着,转个身,又冲着孙习融咧开嘴笑道:“孙小贼,-做样站在大太阳下素不行的啦!人家拟孩子,都嘛素浑小心照顾皮呼的,哪有-酱不爱惜注己的。够气那边比较凉快啦!”

    他一说完,孙习融头就昏了。这样吃力的听他讲话,就算不中暑,也相差不远了。

    但看他一片好心好意,她实在不忍露出难看的表情,于是强忍着笑了笑,也不知该讲些什么。

    “啊你这样不行啦!人家好好的小姐都被你叫成小贼了,怎么听得懂你在说什么。”李老板适时的出声,却令孙习融更加的尴尬。

    “素哦?啊-尊的听不懂哦?失礼啦!偶的狗语说得不大好,请见谅啦!偶已经尽量在改了,没办滑,小叔候不猪道要润尊读酥,长大才要邪就比较慢啦!不好意素喔!”

    他又举手又鞠躬的,孙习融虽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没有办法很快跟上他的语意,但也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烂发音致歉,连忙摇摇手,分辩道:“没没有关系,我听得懂、听得懂的。”

    这实在不能怪他呵!

    不过难得的是,李老板这样讲他,他却没有一丝自卑的神色,仍是一脸阳光般的灿笑,两眼晶晶亮亮的。

    “-如果常常听就会比较习惯啦!”李老板又插进话来。

    阿弟马上接口道:“素啦!常常听就费习惯啦!偶晚上都有在看酥,还费看狗语的新闻报导喔!人家讲话都素浑标樽的,偶想润尊一点,就费进步比较快啦!”

    狗语的新闻报导?孙习融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一台?转念一想,心里马上明白了,却是哭笑不得的接不下话。

    停了半晌,李老板已经跑进屋里吆喝着分配工作了,阿弟却还是站在她身前,怔怔的望着她瞧。

    接到他热烈的眼光,孙习融不知怎地又毛了起来,看他丝毫没有离去的打算,只好勉强开口道:“你这么上进,怎么不去读夜校?”学校应该可以给他比较有效的学习吧。

    “气鞋校哦?有啊,以前素有气够啦!但素年纪差太大了,功课又跟不上,白天工作,晚上上课就费常常睡着,不好意素啦!后来就不想气啦。”

    他垂头看着地面,停了一下,然后谨慎的开口问道:“孙小贼,-费不费看不起偶做样的人啊?”

    孙习融一楞,小心翼翼的回答:“不会啊,怎么会呢?”

    “偶以前在鞋校,同鞋都不大看得起偶,拟生也素看到偶就一竹笑,偶猪道素因为偶狗语不标樽的关系,人家才费笑偶。”

    他抬头飞快的看她一眼,又道:“偶素没有关系啦,不够因为孙小贼素第一个跟偶讲话不费一竹笑的拟生,所以偶才想素问一下。”

    孙习融心口突地跳了一下,胸腔隐隐传来莫名的痛感。或许,跟她一样,阿弟那毫不自卑的开朗笑容,也是假的吧。

    她勉强振作情绪回答:“其实,别人说什么根本不用去理会,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头最有上进心的了,我欣赏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她略带夸张的安慰他。

    “尊的?-没有骗偶?那偶休息的时候可以来找-聊天吗?”他满怀希望的望着她。

    “这”孙习融有些迟疑,远处已传来李老板的吼叫:“阿弟--”

    “樽么样?可以吗?”阿弟看了一眼门,内又转过头来再问一次。

    “阿弟--阿弟--”李老板的大嗓门再度传来,一声又一声,好象不是催着阿弟,而是在催着孙习融般,让她有些紧张起来。

    “樽么样?”阿弟彷佛不得到回答不死心似的频频追问,对老板的呼唤置若罔闻,应也不应一声。

    “好。”担心他挨骂,孙习融下定决心,匆促的回答。“只要我也有空,你就来找我吧。”

    “谢谢!”她还没有真切的了解自己讲了什么,阿弟已经高兴的挥着手跑远了。

    她一个人站立在门外的阳光中,想到往后他将不断的来找她“谈话”耳朵就下意识的觉得酸了起来。这下,她可能真的要中暑了--

    在十月底深秋的阳光下。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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