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杨展六神无主,一头钻进珠丝幔内当口,忽地听得叮令,叮令令一阵铃铃急响之声。这铃声似乎发自床铃,可又像床后墙壁内,而且响个不停。这阵清脆的铃声,变成震破迷魂阵的法宝,非但把杨展的痴魂收回了一半,也把毛红萼的娇啼,立时打断,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转脸,瞧见目瞪口呆的杨展,在丝幔中间,探进了半个身子,似进不进,似退不退,竟被这阵铃声定在那儿。她一瞧他这傻样儿,不禁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接着玉手一挥,似乎叫他退出幔会,忽又赶过去,一把将他拉住,两眼瞅着他,珠泪又一颗一颗掉了下来,鸣咽着说:“相公!我明白,这是老天爷捉弄人,不许我们到一块儿!但是我
我已满足了,我已得到你的爱了!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朝闻爱,夕死可矣!”杨展们然问道:“这这铃声,怎么一回事?”齐寡妇叹口气说:“这是前面发生重大的事故,飞虹紫电在隔室掣铃通报,要我赶快出去。咳!这断命铃,真是”一语未毕,铃声又起,齐寡妇俏然说道:“相公,你先到 那面坐一忽儿,待我问清了什么事,咱们再谈。”
杨展缩身退出幔外,一个身子,还像站在云端里一般。 却听得幔内呀地一声响,似乎里面床边有一重暗门,一开 一关,似乎齐寡妇从这暗门出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幔外, 约有一盏茶时,心魂才逐渐安定,暗暗喊声:“好险啦!”
在他暗地喊险当口,外屋门户一响,飞虹悄然而入,瞧瞧杨展,瞧瞧珠丝幔内,咬着牙,似乎极力忍住了笑, 飞步进了幔内。半响,转身出来,向他说:“杨相公,我送你回去吧。”这一声:“回去吧!”杨展听得,不由得黯然神伤,魂又飞去,忍不住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呢?”飞虹忍着笑说:“潼关破在旦夕,闯王密派几员心腹健将,各带几支精兵,已从间道,济入潼关,会同我们塔儿冈各山寨义军,分布黄河两岸要口,扫荡败逃官军,乘势一鼓尽占黄河两岸要地。此刻闯王几员勇将,暗藏兵符,潜踪到此,和夫人密商军事机要,兵贵神速,也许连夜就要发动,这样大事,前面道爷明知夫人陪着相公,也只好请她出去。真是没法子的事,偏在这当口,大事之外,又夹进了一点小事。据外面密报,还有一个冒失鬼,竟偷偷摸进我们塔儿冈来了。夫人临走时,吩咐我在相公面前,不必隐瞒,还叫我嘱咐相公不必挂心,请相公先回房安息,明天夫人再和相公谈话。”杨展所得,吃了一惊,在这局面之下,自己回川路程,一发困难了。已经过河的刘道贞三姑娘曹勋,不知有没有动手?如在路上发生凶险,如何是好。心里一阵历乱,把有人偷进塔儿冈这句话,没有听进去,便和飞虹走出屋去。临走时,不允又向珠丝幔内,怅然张望,慢内风去搂空,只剩了摇曳的烛影,照着那锦衾角枕的雕床,立时觉得心里一紧,满室生凉。刚才还是热焰飞空的一座火山,转瞬之间,便变成冷飕飕冰窟,那阵叮令的铃声,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一路跟着飞虹,从秘道回去,似乎那阵铃声,还老是在耳边响着。
飞虹领着杨展从秘道回来,送到书斋侧面,花圃前面一道垂花门口,便说:“相公,我不送你进屋去了,我们得伺候娘到前厅会客议事。”杨展说:“你去罢!”飞虹忽又回身问道:“相公,我从没瞧见娘掉过泪,刚才却是满面啼痕,这是什么缘故?莫非相公欺侮我娘了!”说罢,却吃吃地笑。杨展不防她有这一问,一时正还不好回答,只好说:“你问你娘去吧!”飞虹笑道。“问爹不是一样的么!”说罢,一转身,飞风似的跑了。这一个“爹”
字,钻在杨展耳内,实在不大好受,马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幸而问的人跑掉了,否则其窘无比。可见凡是齐寡妇的贴身心腹,都明白今晚的把戏.于此也可见得今晚的把戏,是他们预先布置好的阵势,要逼自己上梁山的。啊哟!好险。好险!今晚算是跳出龙潭虎穴,但是事情没有完,几时才跳出这龙潭虎穴呢?
他信步向花圃走去,心里却七上八落在那儿转念头。他一进自己住的一所精致小院,忽听得屋后有兵器击撞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那儿交手,还夹杂着娇声叱骂。他心里一惊,忙向屋内喊了一声:“仇儿!”无人答应。一撩衣襟,刷地飞纵上屋,翻过屋脊,立时瞧见了屋后马厩前面空地上,用光照处,仇儿把九节亮银练子枪,来回飞掣,正和了红一支檀木棍,打得难解难分。杨展忙喝声:“仇儿体得无礼!”人随声下,纵落空地上。仇儿一见主人到来,一撤招,霍地往后一退。拖着九节亮银练子枪,笑道。 “我们闹着玩的。”了红指着仇儿娇叱道:“闹着玩的,你真能说,我不和你说,只向你主人评理好了。”说罢。提着檀木棍走到杨展面前,诉说道:“你这个小管家,坏透了,不好好睡觉,仗着一点轻功,半夜里更,满屋上乱跑,掐了头的苍蝇似的,乱跑了一阵,竟跑到后面我们姊妹们住所,倒卷珠帘,偷偷窥探她们在房内洗澡。今晚是我的班,远远在屋上眺望,认出是他,追到跟前,他还没觉察,还倒挂在檐口,死命偷瞧。我不看相公的金面,早已一棍,把他搁下房去了。我不去揍他,提醒了他一声,他翻上屋檐,拔腿便逃,我追到此地,向他论理,他还说我们不是好人,和我动起手来。刚动手,相公便到了,他还说闹着玩哩!相公,你评评这个理,为什么半夜三更在屋上乱跑了为什么输窥女孩们洗澡?相公,你问他!”她虽说得这么凶,脸上却露着笑意,仇儿在一边极喊道:“你休得血口喷人,我是为了屋内失落了重要东西,看看月色,快近三更,相公还没回来,路径又不熟,人也碰不到一个,只好从屋上去找相公,瞧见下面一间屋内有灯光,有人说话,才取探听一下,谁愿意偷瞧人家洗澡!你还说好听话,不是我躲闪得快,你一棍早已撩上我了。我们是客,我几次三番让你,你得理不饶人,硬逼着我出手,你还评理呢!”杨展忙把仇儿喝住,向了红说:“确是他不对,回头我责罚他。
夫人此刻在前厅和客人商量大事,紫电飞虹也去了,内宅没有人,你只管值班守望去吧。我们也要安息,明天我再叫他向你赔礼。”了红笑道;“谁要他赔礼!相公,你也不要责罚他,我知他护主心切。才到处乱跑的,我一半也是和他闹着玩的。我听飞虹她们说:相公本领惊人,强将手下无弱兵,我故意试试他的。相公!他说的失落了东西,倒是真的,但是不要紧,东西会回来的。”说罢,向仇儿噗嗤一笑,提着棍先自走了。
了红走后,仇儿悄悄地说:“相公,你再不回来,我真急死了,今晚我碰着怪事,相公那柄莹雪剑,也丢了,到现在我还摸不清怎么一回事?”杨展听得摸不着头,忙说。“跟我回屋子里去说。”主仆回到房内,杨展急问:“什么怪事?那般怎样丢的?”仇儿先不说话,跳出房外,屋前屋后查勘了一遍,才进房来,掩上房门,悄悄地向主人说出自己碰见的怪事。
原来他儿跟着主人从大厅回来时,半途和主人分子,紫电并没送他进屋,送到花圃相近,便匆匆走走了。仇儿一人回到自己主人卧室,把背上莹雪剑卸下来,照常横在主人枕边。心想自己在前厅伺候着主人,还没吃夜饭,肚子里早觉得饿了,人生地不熟的,只好饿着肚皮,等人来再说。没有多大功夫,便听得屋外嘻嘻哈哈的几个女子的笑声,半晌,一个小丫头探进头来说:“小管家,请到那边屋子用饭去吧”仇儿跟着她,到了自己屋内,一瞧,桌上已摆列着许多丰盛讲究的佳肴,还有一壶扑鼻香的好酒,心中暗喜,忙说:“教姊妹们这样张罗,实在大打扰了姊妹们有事,情便把!”小丫头说:“好!你自已慢慢吃喝,回头我们再来收拾家伙。”说毕,转身便走,仇儿又说:“这位姊姊,我问你一句话,我们相公和夫人,在哪儿讲话,我吃完了饭。可以进去伺候么?”小丫头回头说:“我们夫人所在,从来不许男子进去,相公身边有人伺候,依我看,你老老实实,吃喝完了,早点睡觉。”说罢。笑得格格地走出房去了。仇儿心想;我相公不是年轻男子么?强盗窝里,也有这臭排场。
仇儿在自己房内,吃了独桌儿,一桌的佳肴美酒,吃喝得兴致勃勃,暗想那小丫头乳毛未退,不解事,假使那个鬼灵精似的了红在面前,还可以和她斗斗嘴,臊臊皮,也是一乐。
也许还可从她嘴上,探出点什么来,一个人吃闷酒,毕竟有点乏味,他也有点想人非非了。
正想着,猛听得后窗外,悠悠地一声长叹,这叹声非常特别,真有点不像人的声音。仇儿酒杯一放,侧耳细听,却又声响寂然,屋外也没人走动的声音,疑惑自己听错了,也许是屋后马厩前面几株古柏,被风刮得作响。一时不以为意,端起酒杯,刚到后边,猛又听得堂屋那面主人屋内,又是一声悠悠地长叹,还逼紧喉门,哭着声音说:“小臭要饭进了女儿国,臭美呀!可把我这个游魂孤鬼馋坏了!”仇儿大惊。酒杯一放,托地跳起,一纵身,跳出房门,喝声:“谁在我们主人房内说话!”人已从中间里屋窜进主人房去,一瞧。主人房内,桌上烟台上三支明烛点很旺旺的,一切如常,哪有人影!仇儿心里大疑,略一琢磨,又翻身回到自己房内,一瞧桌上自己吃剩还有半壶酒没有了,一盆堆尖雪粉似的新蒸馍馍,只剩下小半盆了,茶碗里还没动的整只红烧鸡,也飞了,这可以看出有人和他开上玩笑了,这是谁呢?
身法这样奇快,本领定然非常。齐寡妇手下许多大小丫头,看情形都有几下子,但未必有这样功夫,也许是飞虹紫电两个女子子的,在大厅上看出这两人,轻功甚高,定时特地来试我的,我不信,斗你们不过,咱们走着瞧!我心里一转,故作镇定似的,泰然坐下来,酒壶被人拿走,酒是没得喝了,便狼吞虎咽,吃那小半盆里的馍馍,眼睛耳朵,可是四面留神,且看她们再闹出什么把戏来。他以为她们既然存心开玩笑,定有下文,不如一面吃,一面坐以观变,来个以逸待劳。不料在他治饱了肚子以后,隔了不多功夫,还是音响全无。两个丫头,却笑嘻嘻进来收家伙了。进房时,一个手上却提着那把酒壶,向他笑道:“小管家,你喝完了酒,把这酒壶搁在房外门口上,这是为什么?几乎把我们摔一交。”仇儿弄得无话可说,只好说:“刚才偶然高兴,想来个月下赏花,把这家伙忘在门外了。”仇儿嘴上瞎诌,心里越发起疑,忙又问道:飞虹紫电两位姑娘,你们进来时瞧见她们没有”一个丫头答道:“你问她们干什么?她们是顶儿尖儿的人物,夫人到那儿,她们便跟到那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她们无缘无放上这儿来干什么!”仇儿心想,飞虹紫电,既然不会上这儿来,和我开玩笑的又是谁呢?心里想着,便走向自己主人的卧室。一进门,便见桌上乱七八糟的散着许多鸡骨头,走近一看,赶情用大小块鸡骨。排成了三个字“回头见!”仇儿大惊,一翻身,忙不及检查主人的行李,有没有被人动过?似乎并没走样,再到床前一瞧,自己搁在枕畔的宝雪剑不见了。这一下,仇儿惊得背上冒汗,后悔自己安心坐在隔室足吃一气,还以为以逸待劳,不料这人偷了酒食,安心坐在主人房内也吃上了,吃空以后,偷了莹雪剑,还把酒壶搁在自己房外,才悄悄走了。看这情形,不是飞虹紫电两个女子开的玩笑了,另外有人摸上我们了,这里边定然有事,不见得是开玩笑。奇怪的是,他既然把鸡骨头,摆出“回头见”三字,定然还得回来,却把主人莹雪剑偷去于什么?这人先开玩笑,后拿剑去,存着什么主意?
能够到这儿的人,当然是塔儿冈内的人,这人是谁呢?是善意还是恶意呢?他把桌上鸡骨头收拾干净,便在主人房内,守候这人回来,却又怕他这“回头见”三字,是缓兵之计,故意布一作疑阵,他却偷着宝雪剑溜掉了。仇儿疑疑惑惑,摸不准怎么一回事,又不敢离开这屋子,万一这人真回来呢?一个人只在屋内转圈儿,急得像熟锅上蚂蚁一般。越等越急,越急越没有着落,非但偷剑的人没有踪影,连自己主人,隔了这许多功夫,还没见影儿。他猛地想起自己吃喝时,这人骂我“小臭要饭”塔儿冈的人们,不会知道我的出身的,在成都假扮小要饭,暗探仇人的事,除出主人夫妇和川南三侠几个人以外,知道的没有几个,怎地在这塔儿冈内,也有人会骂出“小臭要饭”来呢?还是随意开玩笑,无心暗合的呢?仇儿越想越糊涂,跳出屋外,抬头看看月色,似乎已近三更,别的不要紧,那辆剑失落不得,主人不在家,连一柄剑都看不住,怎样对得起主人呢?奇怪,自己主人,到了这般时侯。还没回来,难道发生了意外么?今晚情形不对,万一主人发生意外怎么好?
他想到这儿,可真急,问了问腰里缠着的九节亮银练子枪和暗器,一纵身,窜上屋檐,施展轻功,飞房越脊,向房屋多的地方,蹑足潜踪地趟了过去。他是急于找寻自己主人,却没法知道自己主人和齐寡妇在哪一所院内。想暗地探听一下,也许从几个丫头口中,探出主人所在。一瞧下面,相近几所院子,都黑黝黝的,只有左面一所偏院内,漏出灯光,似乎有人在屋内说笑。他奔了过去,刚一伏身,从檐口卷下身去,忽然飞来一块小小的沙土,打在他身上,他吃了一惊。忙又翻上屋檐,一耸身,落在房被暗处,四面偷瞧,却无人影。他疑惑这块小沙土,是天上飞鸟嘴上掉下来的,心犹未甘,第二次又想卷下屋去,偷听屋内说话。
刚在檐口一探头,身后呼地一声,一条木棍从身后横扫过来。这一下真够险的,幸而仇儿轻功,得有真传,没功夫再回头。两手一按屋檐,象飞鸟般窜下檐去,那条木棍竟扫了个空。
仇儿身一落地,脚一沾土,哧e的又窜上对屋,月光下看清了对面屋檐口,俏立着了红,手上木棍向他一指,却不开声,大约她也怕惊动人。仇儿心头火发,一声冷笑,向她一招手,刷地窜过一层屋脊,向自己住的所在退了回来,他向了红一招手,明摆着较上劲了。了红当然明白,在屋面上飞风似的赶了过来,居然脚上没带出响声来,似乎对于轻功很有几下子,而且迫了个首尾相连。仇儿被她追得紧,向下一扑,正是自己住屋后面。安设内厩的那块空地。仇儿一落地,了红也飘身而下,娇叱道:“你不好生睡觉,为什么在屋上乱跑?你卞是好人。”仇儿急道。“你们才不是好人,我找我们相公,碍着你们什么事?竟向我暗下毒手。”了红说:“小管家,你体急,我知道你是为了一柄剑被人偷走了,不要紧,这辆剑,跑不出塔儿冈去,你快回房去,不要捣乱。”仇儿怒道:“原来是你偷的!”两人三言两语,便在空地上交起手来了。
仇儿把上面经过向主人一说,杨展一琢磨,也识不透怎么一回事,但是宝剑被人偷去,岂能置之不理,如说宝剑是了红偷的,她偷去干什么?似无此理。主仆二人正在想主意,忽听得后窗外飒啦啦一阵轻响,似乎一阵沙土洒在纱窗上,同时鬼也似的,嘘地一声口哨。杨展一声冷笑,一个箭步窜出房去,跃下堂阶,翻身纵上屋檐,一耸身,越过屋脊,纵下屋后空地,在几株古柏间一搜索,哪有人影。马厩里的乌云骢,也是好好儿的。杨展转身,瞧见仇儿跟在身后,忽地省悟,笑道:“你一眼来,又中了人家调虎离山计了,快回屋去!”主仆一先一后,又翻过屋去,优儿先奔入房内,杨展听他在房内欢呼道:“相公快来。宝剑回来了!”杨展一进房,仇儿立在床前,眼开眉笑地捧着莹雪剑说:“这人本领不小。居然把剑又搁回原处了。”杨展先不看剑,上下打量屋内,并无躲藏之处,一张南式雕花红木床,床顶浅浅的,下面床帏吊得高高的,四脚落地,一望空空,床前床后,都无人影。杨展以为这人放下宝剑,早已走了,却想不出这人偷剑还剑,是什么主意了心里放不下,叫仇儿留在房内,目已出屋去,再查勘一下这人来踪去迹。杨展前脚刚出门,仇儿把手上莹雪剑放回枕边。这当口,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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