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辛苦

    1918年出生的母亲在家排行老三，人称她二姑娘。从小被家人用长长的裹脚布缠过脚。那时她无法忍受像火舌舔烫似的钻心的疼痛，每天躲开家人，偷偷解开裹脚布解放自己，全然不顾因脚大以后是否难以嫁人。后来因为在汉口做生意的三叔坚决反对女孩子裹脚，母亲才成了这个家族不再被裹脚的幸运的女孩之一，被解放的脚才免去了皮肉之苦，日后的路，她才走得比较的平稳。因此，母亲一直很感激她的三叔。

    母亲的命运远比不上她的哥哥，弟弟以及么妹，她没能像他们那样背着书包上学堂。就因为她是家中比较大的女孩，要帮助家里做很多的家事。虽然在解放初期扫过盲，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摘掉文盲的帽子 。

    关于母亲年轻时的事，有一些是我的姑母和舅母告诉我的。她们不止一次地说：你的母亲是个手很巧，心很细的人，学什么都很快，有些活只要她看上一眼就能学会。母亲的手巧在家族的姐妹中也是出了名的。那时亲戚中有谁家嫁女儿，总会让还没出嫁的母亲作嫁衣，还有绣花枕头，绣花鞋，即使在没有模板的情况下，她也能绣出精美的图案，令人赞不绝口。就连没有多少人能作的皮袄，你母亲也能替人做得格外合身。

    每当听到这些，我于是好像看见母亲在玻璃罩子的煤油灯下，一个人静静地专心致志地一针一线地为她人作嫁衣裳。

    解放前夕，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母亲生下了我。也是巧合，我排行老三，人也称我二姑娘。常听母亲说：生你时，吃的苦最多，怀你时没有好吃的，为了糊口，临产前还在劳作，这不，落下了一辈子腰酸腿痛的毛病。你的身体也比不上你姐姐，她从小是吃奶妈的奶水长大的。于是在我的心中种下一个念头：我的诞生让妈妈受了很多的苦。

    那个年头没有计划生育一说，所以在以后的几年里，母亲为我们又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六个子女的八口之家，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父母身上。

    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在家操持家务。打我记事起，就没见母亲轻松过。母亲一辈子的辛苦就渗透在我的记忆里了。

    那时的生活相比现在可以说是比较原始。烧火做饭是用煤炉子，有时还得自己用煤粉合着泥做煤球，后来进步了就烧蜂窝煤。生炉子用的柴，还要自己劈。衣服脏了全是用手搓洗。那时我们还没长大，所有的事都是母亲一个人承担。她每天早起、生火、买菜、洗菜、做饭、洗衣、还有缝缝补补总有干不完的活。在一次劈柴时，斧头砍在了树节上，把妈妈的虎口震裂了，鲜血染红了斧头柄，流在地上，我似乎听到滴血的声音。站在一旁的我看到妈妈满手是血，我被吓哭了，还不停地叫唤：妈，我痛，我好痛。

    真没想到，流了那么多血的母亲一天也没休息，如往常一样早起、生火、买菜、洗菜、做饭哪怕是只能用一只手做。

    记得那时我们家与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而且只有一个水龙头，因此每天洗衣洗菜是要排队的。因别无他法，母亲只好在夜深人静时，总是用水桶装满水，再一桶一桶地倒在水缸里，为了八口人的生活用水而不辞辛劳，当水缸蓄满水时，早已是午夜了。

    母亲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从来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穿着脏衣服，破衣服去上学。可是六个上学的孩子在学校里难免不磕磕绊绊，没有不挂破衣衫的，没有不踢破鞋袜的。所以一堆又一堆的脏衣服，一件又一件的破衣衫让母亲没有喘息之机。

    夜深人静，只有母亲一人还在灯下静静地缝补衣衫，只为上学的孩子们不穿破衣烂衫。我时常半夜醒来，只要一睁开朦胧的睡眼，就能看见被灯光放大在墙上的母亲缝补衣衫的身影。那时的我，压根不知道辛苦是什么滋味，也不懂得体谅母亲，心疼母亲，也没在夜半轻轻叫一声：妈妈，都半夜了，您该睡觉了。其实对我而言，只知道母亲是那种不做完她想做的事，她是一定不会罢休的。于是我继续心安的呼呼大睡。这样的日子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我们时常穿打补丁的衣服，可是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全是因为母亲的针线活奇巧，将所有的补丁缝得天衣无缝。有些衣衫褪色了，母亲将其拆开，用熨斗烫平，反个面再重新缝制就成了新衣。因此，时常引来邻居家的孩子们特别羡慕的眼光，他们常常羡慕我们有“新衣”穿。所以，在我眼里，母亲是我所知道的没有文化的心灵手巧的聪明人。

    每当想起这一幕又一幕，有种挥之不去的思绪：是我们让母亲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是我们让母亲的黑发变成了白发，还是我们让母亲吃了一辈子苦，直至耗尽了她的生命。我们却无以回报。

    深为自己不懂事，倍感内疚，而且更感遗憾。遗憾如今再也无法弥补轻轻叫一声妈妈，别太累自己了，您该早点睡了。如今，只要在心里叫着沉睡的母亲时，总会令我老泪常流。总会责问自己：为何没能早些懂事，像她小时候那样多为家中做些事呢？为何只在自己成为人母时，才懂得母亲曾是那么的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