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我没看到什么。”
她顺水推舟“就是,房里这么黑。”手扯扯他的衫子,原来他穿了睡袍,吓了她一跳,还以为不用想了,定是她狼狈得多“我下回一定不要这么好奇,城墙失火,殃及池鱼。”虽然她应算是被人放火的城墙。
他的语气有点怪“你好奇?”
相夏至立即澄清:“我以为侯爷绝不会上卫厨子的当,所以倒霉的一定是他,我好奇侯爷会有什么好创意惩戒他,没想到仍是老法子。”
望月低低笑了一声“我难得跟他闹次玩笑,居然弄错了人。”
“这个玩笑可真是玩到彻底,贻笑大方。”她自嘲,又道“侯爷,我现在站得稳了,咳,您看这个?”
他反应过来,忙放开手“是了,你快整好衣衫回房去,还有,下回不要跟着云天一块胡闹。”
“我没胡闹,只是凑兴看热闹而已。”她小声嘀咕一句,窸窸窣窣地整理衣襟“侯爷,您想出别的方法惩治卫厨子没有?”顺便替她出口恶气,她没有心思精力搞什么报复,想想都嫌麻烦。
望月沉默一阵“有。”
“哦。”她随口说道“如果有趣,别忘叫我一声。”
果然死性不改!他无奈地摇头“没有什么有趣的,倒是也有你一份。”
她马上抗议:“侯爷,这不关我的事。”
望月没理她,微微仰首,眼神穿过屋脊,遥望茫茫苍穹“我要罚他离开边关。”
她的手顿住“这个惩治重了些。”
“我遣他回乡,是早就决定的,他来了四五年,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他怅然地叹“有的人,想回也回不得。”
“侯爷可以辞官。”
望月哑然失笑“居士说得好轻松,哪里有这么容易。”
她隔着黑暗寻找他的视线“放不下便说放不下,何必找借口。”
寻到的视线燃着光芒,坚定不移“是,我是放不下,家业有人承继,我很放心;但边关也要有人来守,边城百姓与军中兵士几十万人,这个担子总要有人来扛。”
“大明山河不是靠一人撑起的。”
“朝廷有心抗敌,有人效命,我就能走;无人可依,就由我来担。”
他答得傲气,让她无话可说,只得暗叹:“侯爷说惩治也有我一份,就是说我也得走了?”
又是一阵沉默,才听得他轻轻道:“我接到急信,说老王爷病重,我要在近期内赶回京城,你”他像是很犹豫,很少见他这样吞吞吐吐“你、你是想”
相夏至心一跳,忙道:“唉,我离家这么久,早该回去的,念在与侯爷交情,才暂在府上打搅,眼下侯爷回京,我这个食客也享受到头,该识趣告辞了。”
这句话顿时像一盆冷水,将望月半吞半吐的话浇了回去。他心绪翻腾,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最终只得叹了一声:“你打算几时启程?我送你。”
***
虽然风有些萧瑟,场面有些冷清,但相夏至已经非常满意。就算没有旷野放歌的洒脱,纵马飞奔的豪情,这样平平淡淡的送别,总比卫厨子被强迫离军时凄风苦雨,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也似的抱着护国侯大哭的恐怖场景好得多。
本来张参军一干送行人等在帐外准备最后再与卫厨子笑闹一番,偷瞄到里面情形后,各自偷咽口唾沫后悄悄溜回去,当做从不知道军里曾有过卫厨子这个人。
很好笑,可是她知道望月笑不出。亲人离别,从此相隔万里,两地遥望,谁能笑得出来?
但是,此刻轮到她启程,却不能不笑。
她微笑道:“侯爷,您不用送了,商队有护卫保镳,带着我一道不会出岔子,您回吧,景大人还等着呢。”
“我没有应他较量,他爱等便等。”他坚持“我送你过山口。”
商队在前头一行浩浩荡荡,两人跟在后慢慢踱行。相夏至心中微叹,上次也是要走,甚至不惜利用敌阵困他伤他,后来却因他一场剑舞、一个笑容而暂留。她向来易感于一刹那的怦动,常常兴致起而忘形,可过后也更能冷静思量。在边城暂住的日子悠游而闲适,望月待她极厚,但是,该走还是要走,他的身边,不可留。
山径两旁招展着无数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在风里摇摇曳曳,分外绚丽,温暖的色调看得人心头和煦舒服,反倒感受不到离别的帐然。
望月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不知从哪里响起一阵山歌,豪壮丽深情,由粗嘎的嗓子唱出,格外缠绵
好酒阵前喝,
黄花十里歌。
马奔遭日月,
快走踏山河。
问谁家儿郎,
吧吗把脸遮,
妹子要走了,
扮来送送车
相夏至“哧”地笑了出来,手半掩口,觑向望月,见他面上不甚自在,不由更是难以自禁,半扶了他的肩,笑得浑身微颤。直到被指节扣在额上,才“哎呀”一声很努力地止了笑。
她忽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到望月面前。
他不解“干什么?”
“侯爷,我要走了,您不在临别前赠我点什么以作纪念吗?”
望月没料到她竟突然跟他讨东西,一时颇为意外,想了想,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相夏至便自行做主,在他身上搜了一搜,摸出一只笛子,笑道:“这个送我吧。”
他看着那支老旧的笛,笛身略见斑驳,留下岁月的痕迹,那不是买的,是很久以前托人从扬州捎来的一竿翠竹,闲时削制成笛,幽幽吹赋,伴了他许多年寂然时光。
点了点头,他轻声应:“嗯,送你。”
说了这几个字后,他就不再说话,相夏至也不引他开口,两人默默走着,踏过嫩黄的小花,踩在微显荒凉的商道上,相夏至偷瞧他,他在瞧一地的绿。
很快到了山口,南下的商队要加快脚程,有人在前头遥遥地喊:“相居士,上车吧”
她应了一声,笑容如常“侯爷,我走了。”
望月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开始往前赶,疾行几步,又一回头,想再道一句“保重”之类的话时,看见望月的眼,心突地一跳,立即转回去,跑向商队。
望月凝视着她的背影,终是没有开口。
***
又是月圆,夜凉如水,篝火熊熊燃起,舟车劳顿的商旅们围坐成群,谈笑风生,忘尽一天的疲累。
惟有她在人群之外,孑身一人,站在树下出神。
凝眸看向手中那一管碧绿,想着什么。
是谁栽它成竹,是谁削它成笛,是谁钻它出孔,又是谁在边关沧桑千年的月下,凉凉地吹?
从塞北到京城,遥迢千里,战袍飞扬如旌旗,纵然豪迈不减,凛傲如昔,怕也是一身倦意,满面风尘。
又怎么样呢?她既选择故作不知,还牵挂什么。
这一趟出门,果真是不该的
人群里有人在唤她:“相居士,你再不过来,你的烤肉就要被盛大叔偷吃光啦!”
她赶紧回头叫道:“不要偷吃我的烤肉!”忙急匆匆将竹笛向怀里一揣,迅速去抢救她的晚饭。
粗壮的盛大叔一张笑脸红通通“小李要不这样喊,你还不过来,等一会儿大家都歇了,就你一人才开始吃饭。”
她笑了一笑,撕下一片肉送人口中。
“相居士,护国侯亲自送你哎,你来头不小吧?”小李好奇地端详她。
“朋友而已。”她应得含糊,唔肉有点硬,烤过头了,还好没焦。
“朋友哦,呵呵。”敦厚的小伙子不疑有他“能跟护国侯交上朋友,那很了不起哎。”
她用力咀嚼“哪里哪里。”吐出去算不算暴殄天物?
“居士,你快到家了吧?”有人插进来问。
“还要三两天。”她盯着手中烤肉,无限怀念起卫厨子的好手艺。
“那还远呢。”
“不算什么。”谁会嫌回家的路远?
“不如回头吧。”
哎?她诧异抬头,看见不知何时挤到人群里的汉子,不由愕然。
“你好。”他露齿一笑,非常和善。
“你好。”她也微笑“景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
他伸出两根手指“我整整追了你两天。”
“景大人有急事?”商队走了六天,他居然两天就赶上来!
“是,护国侯请我接你回去。”
她起身“景大人请这边说话。”
两人离了火堆,走到一边去,景千里迫不及待道:“护国侯跟我说,他有件很重要的事想亲自告诉你,但京城那边催得太急,他来不及赶来,所以托我接你上京。”
“哦。是这样、”她有礼地笑着,看了景千里好半天“景大人,这种话连三岁娃娃都不会信的,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唉,被你看出来了,我就知道靠说是不行的。”他遗憾地摇了摇头,眼里闪着企图的光芒。
相夏至警觉地退了一步“景大人,您该不会是想”
景千里掰了掰指节,叹了口气“没错,就是如居士所猜的那样,一模一样!”
“砰!”***
王府里一片死寂,处处是黑白二色,麻衣布幡,没有法坛诵经,也没有号啕震天,只有一人守在灵前,沉默如山。
七七已过,一切归于平静,所有喧闹纷扰都已停歇,偌大一座王府,静得如同一座坟墓。
他凝视着灵牌上的名讳,久久不动。
信上原写着病重,但他知道不是极危急,不会要求他从边城赶回。老王爷是硬脾气,向来为大局不顾自身,他虽不是王爷亲子,却在这一点上承袭了同样作风,只是他心底有处太过柔软的地方,使得他更重情重义。
他可以为边关舍生忘死,但不是向皇族效命,而是一半为无辜百姓,一半为亲人友朋,边疆太平,山河稳固,他心里牵念的人才能有平稳宁静的日子过。
他们过得好,才不枉他离家二十载,苦守边关千百个日夜。
但终究是迟了一步,当他风尘仆仆赶回时,老王爷已猝然长逝,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只有满府白幡,一室灵堂。
老王爷膝下无儿,便由他来披麻戴孝,夜夜守在灵柩前,有时一阵恍惚,倘若有一天他战死沙场,谁为他安葬,谁为他守灵,谁能在长满青草的墓前,为他奠一杯水酒?
他不由淡淡笑了一笑,他在想什么生前身后事,空白嗟叹!战死沙场便马革裹尸,就地黄土掩埋,既注定要过的寂寞日子,实在不该这样多思愁虑。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仆从恭谨地在身后请示:“侯爷,厨房送了午膳来,您吃些东西吧。”
他微带倦意“我不饿,拿下去吧。”
“可是,您上一餐也没有吃。”
“我不想吃”
忽地响起—个雄浑的声音“你若饿得两腿发软,怎么和我较量?”
背后风起,一个人向他冲过去,他没有回头,反手一扣,却极轻易地扣住一条手臂,他愕然转头,对上一张苦瓜脸。
相夏至苦着脸打招呼:“侯爷,我绝不是自愿要来的。纯属被逼,您千万要替我主持公道。”
“在边城你不和我较量,起先说战事紧,没有闲暇,打完仗你又说公务繁忙。你为她送行,我等了整整一天,姓望的,你说话到底算不算?”景千里踏进门槛,手指一指相夏至“我现在又接了她来,你安了心,总该跟我较量了吧。”
她不平指控:“接我?景大人,您是掳我来的!”
“谁让你不跟我走?”
相夏至气结“二位相较武艺,与我何干!”她是无辜的啊,却千里迢迢被劫持到京城,天理何在!
景千里扯出一个凶恶的笑“怎么不相干,姓望的再推托,嘿!”他手中钢刀一比,点到她眼前“我就拿你开刀。”
“这”她就说做官的没有讲道理的,他们要比武关她什么事?
“好了。”望月深吸一口气“景大人,这里是灵堂,麻烦大人收起兵刃。”
景千里一凛“是,景某冒犯了。”他收了刀,恭敬地上前,在案前行了礼,上了香,看向望月“眼下是不大适宜,这样,我再等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再登门。”
说完,他大步离去。
相夏至轻轻吁了口气,喃道:“这个蛮夫,倒也知进退,通情理。”只是劫她一事就很不通情理,大大的不通!“侯爷”
望月疲累地摇摇头“我叫人给你预备房间。”
“呃,我”
他静静瞧她“既然来了,就先住一阵子吧。”
相夏至看着他一身孝服,白得刺眼,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好。”她微叹。
但没料到,这一住,便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