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小吃摊前停下,一名女子下了车,走到小贩前,微笑道:“我要两张芝麻甜饼。”
“好咧!稍等一下,马上就好。”小贩热情地招呼着,麻利地掀开锅,将两张热腾腾的芝麻饼装入油纸包,殷勤地递给她“刚出锅的,热着呢,夫人,您拿好。”
女子微笑不变地递过钱“我看起来很像已婚妇人吗?”
咦?小贩愣了一下,她明显已有二十岁了,所以他才顺口称呼为夫人。看不到她脑后,不知梳辫还是扎髻,呃会不会是老姑娘?看她相貌不丑,应该不致嫁不出吧。
“姑娘别见怪,小人眼神一向不大好,姑娘若有夫婿,一定是了不的大人物,如果没有,上门求亲的一定从皇城排到山海关。”多多说好话总没错。
她仍是微笑“其实我是嫁不掉,因为没有人要我。”
小贩愕然,怎么会有姑娘家这样说自己?她她会不会脑子有点问题,才随便对街上卖东西的小贩说自己没有人要?小贩小心翼翼地护住铁锅,这女人千万不要突然发癫砸了他吃饭的家伙!
马车小窗上的布帘掀起,露出一张坚毅卓绝的脸孔,男子的眸光深不见底,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胡说什么,上车。”
那女子笑吟吟地捧着芝麻饼上了马车,临钻入车内前还向小贩摇摇手,很认真地道:“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嫁不哎哟哟!”
话没说完,她就跌进马车里,似被人突然扯了进去,车夫若无其事地驾马“呼”的一声赶车而去。
“果然是脑子有问题的,难怪嫁不出去。”小贩怜悯地叹了一声,可惜看起来好端端的,笑的时候也让人瞧着极舒服,就是命不好,是个癫女。
吆喝声又响起来:“芝麻甜饼哎,刚出锅的芝麻豆沙饼,好吃不贵咧”
***
跌在他怀里后,她便很不知羞地就势偎住他不动,笑意吟吟地仰脸上望,他刚毅的下巴棱角分明,尤现出一种决断卓然的坚定气概。
“我主动示好,你都不要,我哪里有胡说?”
望月头痛地扶正她“你知道,我不会娶妻。”
“不是娶妻,我又没要你正式娶我。”她兴致勃勃“哪,侯爷,世上有很多挂名夫妻,有名无实,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有实无名,过夫妻日子,我不担你护国侯夫人的名头,如何?”
这还不是胡说?望月无力地揉了下额角“夏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不是痴人说梦,我很清醒。”伸手拍落掉在他袍子上的芝麻粒,她认真分析“你怕牵累亲眷,不打算娶妻,我是一把年纪还嫁不掉。做女人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在不像样,不如你我勉为其难,凑合凑合,做不挂名的夫妻,万一你真的呃,境况不妙,我就包袱款款弃你而去,我不算你的什么人,自然不会有人与我为难。”
“你很会异想天开。”
相夏至越想越愉快“我想,应该生养几个儿女,这样我老了,也好有个依靠。”
“我不会生养私生儿女”
她随口安慰:“这种名声不必计较,我会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以父为荣,告诉他们你的苦衷,当然我嫁不掉赖上你的事就不必说了,这个太伤我的自尊,不能提。”
她说这些就不嫌伤自尊?望月已经无话可说,只当她头脑发昏,一时胡说八道。
“你实在想嫁,我替你挑人。”当初他心底隐隐起了与她做伴的念头,但明知不可行,她要走,他便不再强留,如今是她自己改了主意,是真正赖上他了。两人从不提嫁娶之事,要说是当做家人,实在半点名分也无;若说挚友,却又更加亲近,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若亲若昵地过了两年,她也不怨,反倒乐在其中,只是他知道,是他误了她终身。
相夏至无趣地摇摇头“侯爷,您周围的人非富即贵,不会看上我的,再说我也不是要非嫁不可,只不过想尝尝为人妻母生儿育女的滋味,这个不能随便找人试,侯爷您是最适当的人选。”
望月确定自己还没有被她气到吐血,这个女人的奇怪念头不是屡有,但偶尔一次足以让他头疼好一阵子。
“不说这个了,尚书大人还在府里等,一会儿回去,你从侧门进,最好不要和他碰面。”他微含忧虑,兵部尚书刘大人与东厂一道,力主求和避战,这段时间不停制造事端。当初破敌阵太过玄妙,便起了谣言说相夏至来路不明,甚至不知从何传出护国侯有异人相助,重兵在握,便夺了大明山河也不足为奇。他暗以为惕,小心应对朝中置疑,两年来不断卸释兵权,孝平王爷与祈大将军主战,抗倭扫蛮,有这两人撑起边防事务,他便可以松一口气,在京的日子多起来。他不是朱姓皇亲,自然惹人猜忌,好在因一向不露锋芒,倒也暂无大碍。
相夏至咬着芝麻甜饼,含含糊糊地道:“我要不要暂时出府避避风头。”
望月伸手揩掉她颊边沾上的一处豆沙、两粒芝麻“若到必要时,的确要考虑一下。”为友尚牵累她,何况是做夫妻,他护不住她平安,怎能娶她。
马车隆隆声止,停在震平王府门前,车夫撩帘探进半张脸,低声禀报:“侯爷,刘大人就在门口。”
望月微一思考“夏至,你留在车里,不要出去,刘大人问你话,你就说病了。”
相夏至应了一声,动了动身子,斜靠在车壁上。见他下了车,她干脆一歪,半倚半躺在软垫上,没什么紧迫感地继续啃她的芝麻甜饼。车外响起一阵模糊的说话声,她仔细倾听,却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楚,想来是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讲些什么。
吃完一张饼,她困意渐起,将另一张放到旁边,取了巾子擦拭手与唇角。外面仍是在低低说话,没有人唤她,她乐得舒服地蜷成一团,抱着软垫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沉的半睡半醒间,忽觉得亮光直射到眼皮上,似有人掀起车帘,她微一眯眼,接着便有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出马车。
她稍挣了下,含糊道:“侯爷?”
“嗯,你不要乱动,我送你回房。”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又听得他似对另一人道“刘大人,您也看到了,她很不舒服,病成这样,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暗讶,不知什么事又扯上她,居然要以装病来脱身?不由干脆配合地微弱呻吟几声,以示她的确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绝无任何一件惹人嫌疑的事与她扯得上关联。
便听到那刘大人道:“既然如此,想必是有人以讹传讹,难免出错,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打搅侯爷了,下官告辞。”
望月淡淡应道:“不送了。”
“侯爷不必担心,这个贵友福身,必定很快就会康复,哈哈叨扰之处,还请望侯爷见谅。”那刘大人像是有些畏惧望月身上凛然的煞气,话里明显带着赔笑之意“快快,我的轿子备好没有?”
随侍的下人喝了一声:“起轿”之后在一连串场面话后,那刘大人起轿离去。
相夏至双眼半开半阖,懒懒道:“刘大人来找什么麻烦?”
“他说城东有一群人在城隍庙起乩扰乱民心,有人传是你领头指使,他来借故生事,没什么要紧的。”望月温声道,没有放下她,径直抱她进门“你睡吧,我送你回房间。”
她喃声道:“想不到边关一战这么有名,都已经两年多了,还会有人注意到我。”半掩口打了个哈欠,真的是有些困了“侯爷,你近来越来越体贴,我想赖上你,你也有责任。”
望月微微一笑,他自然是有责任,她从相思谷出来,便成了他的责任。她嫁不出,也是他误的,如果不会有什么变故,就这样相处相伴,也不失为件幸事。
进了房,将她放在床上,她自动自觉脱鞋往被里钻,像只偎窝的懒猫,看得望月又好气又好笑。
正想要转身走,她忽然伸手扯住他,侧撑起身,笑眯眯地道:“侯爷,我提过的事你考虑好没有?”
望月微斥:“少异想天开,快睡你的。”
她反倒来了精神,慢慢凑过去,半睨着眼,竟颇有几分媚态“我真的一点点都引不起侯爷的兴趣吗?”
他别过眼“不要闹了,你先睡,晚饭时我差人叫你。”知道两年相处,她越发不把他当旁人,见他严正,有时戏谑笑闹,更是无所顾忌,她真的是靠上赖上他了,但他却不能不谨慎把持。
“侯爷自是铁石心肠,不晓得我现在在做什么吗?”她玩得不知死活,柔媚含情,明明白白地摆出“我要勾引你”的架式。
一指抵在她睡穴上,望月微勾唇角“你睡不睡?”
她这才记起“识时务”三字怎生写,一脸没玩够地退回床里。
望月暗舒一口气,她最近真是呆得无聊了,忽然想起拿他来玩,况且什么不好闹,竟拿这种事窘他。
才转过身,背后风起,他及时回身,正接住扑过来的身躯。他不由微恼,她一旦兴起,就会乐得忘形,只是苦了他,越来越有失控的危险。
相夏至呵呵大笑,孩子般得意,望月立即二话不说,点她睡穴。
她咕哝几句,终于安静睡去。他抱着她,却只能无奈地叹惜。
能怪谁呢?让两人之间走到如今这般半亲半昵边缘地步的,是他,可是,他却不能给她承诺。
***
清风拂过书册,翻过一页又一页,本该在石桌前看书的人,目光却不在书上。
他在看她。
杨柳枝叶伸展,从檐上探下,青翠盎然,随风款动,依依切切地欲攀入窗,一窥里面人的举动。
小轩窗里,她在梳妆。
随意画眉染唇,拢发插簪,懒散舒腰,掸袖抚裙,并未特别弄何风情,竟也纤雅动人,悠逸如画。
梳妆完,她慵然倚窗,看着他笑,秋波盈盈。
他不自觉回以浅笑,眉眼温柔。
然后,她开口:“侯爷,您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美好的氛围霎时打破,像是迷障忽然一扫而空,望月咳了一声,回头继续读他的兵书。
相夏至纳闷地摸一摸脸“不行哦,美人果然不是打扮出来的。”
望月不由闷笑一声,她这几天又不知来了什么兴头,公然玩起“凰求凤”的把戏,似真似假,仿佛小孩子扮过家家的游戏,玩得兴高彩烈,他成了被求的“风”不知是气好还是笑好。
她自门里挑帘而出,快走到桌前时,被繁复的曳地长裙绊了个趔趄,望月及时搀住她,扶她在石凳上坐下。
“谁主张时兴穿这种复古裙的?费事又累赘。”她不满抱怨,瞧瞧望月的兵书“侯爷,你调回京城很久了,听说边关又有矣诏,皇上不打算派你回防驻守吗?”
望月沉声道:“孝平王远在浙东沿海,祈大将军前些日子被人毒害,至今缠绵病榻,能调的主将只有寥寥几人,大概应是我回边关。”
相夏至略微思考“那我呢?还留在府里吗?”
他默然,她一介女子,跟他出人奔波自是多有不便,何况对外只称朋友,在他府宅里住了两年,虽然无人明提,私下议论总是有的,他给不了她名分,却又放不开手。
他的心,早已陷进去了。
“不如我回相思谷,怎么样?”
望月瞧着她,她很平静。那是与他商量的语气,没有怨意,也并非闹脾气,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一直都在为他着想,知道他不放心。
而他却注定要亏欠她。
“也好。”他微有些迟疑“等边关事毕,我去接你。”
听来好笑,不是见她,是去接她,名不正言不顾,他却似铁了心要留她在身边,即使不娶,一生有负。
但相夏至自来没肝肺,不但不计较,还很有兴致地提议:“好呀,等你去了,我带你去见流云,不过这回不必从崖上跳下去,谷底是有路的,只是流云设了阵,一般人找不到。”
她岂止是有兴致,眼里简直含着一丝狡猾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摆着要看他笑话,揶揄他少年时雌雄不辨,对一名男子动过心,还定了约,陪他下江南观月。
望月只有不理她,自若地翻过一页书,专心研读。
忽然间,他倏地伸臂,将她扯进怀里,同时足下一点,跃开两丈。
相夏至猝不及防,撞得低叫一声,头昏脑胀地抱着他的腰站稳,然后才回头恼道:“景大人,您怎么老是偷袭我?我的功夫很三脚猫,不禁打的。”
树上跃下一道雄豪的身影,哈哈大笑“我不袭你,护国侯怎么会和我动手?”
她叹了口气“三五个月较量一次,景大人,您不烦我都烦了。”烦的是望月不欲和他交手,景千里的刀必然会劈向她。
“姓望的每次都在敷衍我,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肯拔他自己那柄剑”景千里怨气不比她少,还待大发牢騒,看清她今日难得一见的明丽装扮,不由滞了一滞,豪爽笑道“相居士,你今天上妆打扮,可俏得很哪,连我这老粗也动了心啦。我还没有老婆,反正姓望的又不娶你,不如你嫁给我,成不成?”
相夏至掩口而笑“说哪里话,景大人,您真会开玩笑。”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可不像某个人,婆婆妈妈,想要还说不出,娶便娶了,有什么为难!”
相夏至微讶,却又捺不住笑“景大人,您好像有点误会,不是您想的那般。”偷瞥一眼望月,见他脸色微沉,似甚不悦,不由再也忍不住“哧”地笑出声。
景千里怪叫:“你这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当我说笑吗?”他手上刀气顿出“看刀!”
“怎么又是我!”相夏至恼叫,转身就跑。
望月及时拔了佩剑,挡住那气势惊人的一击。
她躲得远远的,看两人刀来剑往,战成一团,无趣地摇头一叹,向他二人叫道:“你们慢慢打,小女子不奉陪了。”
景千里气得哇哇叫:“喂喂,我是说真的,相姑娘,你考虑一下混蛋,跑那么快干吗?我很像鬼吗?”
望月倒是惊异万分,顿住剑,试探道:“景大人,你不是开玩笑?”
景千里黝黑的脸竟真的有点泛红,大怒地一刀狠劈过去。
“没错姓望的,你敢笑!”
***
边关平静了两年多,现今瓦刺又卷土重来。而本应派谁出战,朝廷里人人都心中有数,只是近来红得发紫的宠宦王保振不知在皇上面前进了什么谗言,竟游说得皇上头脑不清,欲遣其胞弟王穆北上领兵御敌。
朝臣各人心知肚明,却畏于权势,不敢明言,王穆原只是一名普通武将,名不见经传,如今竟敢与护国侯争统兵之位,摆明就是抢功。
而兵部尚书刘大人有东厂支撑,更是为夺实权,处处与护国侯为难,利用望月多年掌兵的威名之盛,整日在朝中冷嘲热讽,暗喻其意欲回边城,有不轨图谋。一时间,纷争迭起,风云变幻,边关尚未大军压境,朝中已经党群林立,诡谲倾轧,争权夺势,自乱阵脚了。
相夏至将一件披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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