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府外现在正处于狂欢状态。
昭阳虽说是西凌首府,但省份偏远,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大官儿,然而今日,风云涌动,朝廷军政方面大员齐聚昭阳,昭阳百姓也觉得脸上光彩无限。
先过来的是住在西凌总督府的刑部尚书,监察御史,以及大司马,大司徒。
八抬大轿,顶翎辉煌,官儿们在昭阳府门前下轿,互相揖让,远处一条声,“快瞧,官儿们的方步原来是这样摇的,嘻嘻真好玩。”
大佬们脸皮抽动,将昭阳临时父母官太史阑在肚子里骂个半死——这治下百姓怎么教化的?
随即是乔雨润的车马,乔绿茶最近连遭挫折,难免有几分灰扑扑的,不过还是勉强装扮了,穿一身绛紫宫裙,华贵端庄,只是终究无心作秀,掩着脸匆匆进门。人群看她来,倒默了一默,随即人群里爆发一声大叫,“乔指挥使,今日身上可还方便?小的家中世代专卖女性用品,稍后如果需要,打86788888,立即送货上门!”
乔雨润背影一僵,险些栽倒在昭阳府门槛上……
百姓们一阵沉默,随即哄然大笑,都纷纷回头找那说话的人,问“打86788888是什么意思?”不过哪里还找得到?
这自然是太史阑的安排,乔绿茶一心要在昭阳建立良好形象?不行,她不允许,好歹这是她的地盘。你要树碑,我就给你拆,茶馆酒肆,最近都在将上次公审那些隐约的细节,编了段子在讲,其中“指挥使堂上来癸水,女府尹当堂送经带”之类的笑话儿,昭阳城已经传疯了。
人们乐呵的同时,也难免对乔雨润有几分不齿,一个女人,在公堂之上,为了阻扰公正审判,连这种理由都敢扯出来,真是不知羞耻。
最爱面子的乔大人,这下面子里子,都给太史阑撕了个干干净净,这比戳她一刀还让她难以接受,这下款也不摆了,秀也不作了,用最快速度闪了进去。
百姓们的注意力却已经转了——后方忽然一阵马蹄声!
急如暴雨,席卷而来,这边刚刚听见声音,那边马蹄已经踢到最外圈百姓的背心,随即便是一连串的暴喝,“少帅驾临,让开!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百姓哗然,一边怒目回瞪一边急忙拉住自己的亲朋好友走避,原以为会看到车如流水马如龙,马上少帅披风横卷,狂驰而来的飒爽英姿的,结果让开了半天,彪悍英武的骑兵确实看见一大堆,狂驰而来分列两排等候,又等了一阵子,才看见一顶轿子晃悠悠而来,轿子垂着帘子,遮掩得密不透风,一路直接抬进了昭阳府,传说中二郎英姿,连根毛都看不见。
“这纪家少帅不会是个娘们吧?”人群里又有人在怪声怪气地笑,“堂堂军队少帅,竟然坐轿!”
轿子里伤势未愈,只能叉腿坐着的纪连城,青白的脸皮子一阵扭曲地抽搐……
纪连城抽着进门了,外头百姓忽然开始了今天最热烈的一场欢呼。
“晋国公!”
长街那头,顺着纪连城士兵刚才开出的道,数骑奔驰而来,除了正中一匹马火红纯正之外,其余一色深黑高头骏马,金色鞍鞯,青色劲装,装束得利落紧致,青色劲装的肩头,金色图腾纹样中间一个古朴的“晋”字。
骑士们尖刀阵型而来,却在将要接近人群时霍然一分,那么多匹狂奔中的马,转折分驰时毫无滞碍,扬蹄如行云,落蹄分流水,唰一下如海面分波,分开后齐声一顿,瞬间静止,骏马及那些拉马的劲健双臂,肌肉齐齐一鼓。
“哗!”
百姓们眼花缭乱,惊叹不绝。
他们不懂骑术,只觉得痛快好看,觉得比起刚才那所谓正规军统帅的天纪少帅属下,容家的护卫才更像精英军人。
男人们看护卫,女人们看男人,两边护卫一分,男人们还在欣赏那些名马,女人们已经在尖叫。
黑马群中驰出一匹红马,火红,似朝霞朗日,毫无杂色,马上人一身珍珠白,锦衣式样介乎宽袍和劲装之间,潇洒又利落,镶嵌了青金石的腰带颜色鲜明,宝石熠熠闪光招眼,更招眼的是他的容颜,明净璀璨,皎洁珠晖,尽现人间线条轮廓之美。
有种人美到极致,反而说不出哪里好,只觉得一眼看过去,熨贴如意,欢喜到了心底,为这眼神的美妙邂逅。
戴着斗笠头纱的姑娘们前赴后继,想要摔折在他的马下,路边的各色花儿瞬间被采了大半,纷纷如雨洒在他经过的一路上。
容楚含笑,策马而过,掠起的珍珠色衣袂,卷着碎去的落花,一路芳香,一路倾慕的眼光相送。
他的飒爽利落,风姿卓然,和刚才大轿深藏的纪连城正是鲜明对比,他的护卫彪悍却不扰民,他本人高调却不风骚,和纪连城狂妄作风又是一个对比,众人都觉得瞬间被洗了眼睛,不虚此行。
只是有人觉得,似乎晋国公脖子上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他过去得飞快,没看清楚。
眼看容楚也快马入了昭阳府,想来也没旁人来,众人都心满意足地往后退了退,打算到荫凉的地方避避。
人群还没散开,忽然又听见一阵喧嚣,随即便见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飞驰而来,穿过人群的缺口,直奔昭阳府门。
这些人衣裳装束,神情气质,和南齐人不太一样,有人认出来,疑惑地道:“咦,咱们南齐人审案,他们东堂人凑什么热闹?”
也有人道:“咦,又是一个美人!今天好眼福,见到好多漂亮人物!”
当先的少年,肌肤雪白,下巴微尖,一双美丽深沉若藏了浩瀚星空的大眼睛,整张脸玲珑而精致,和容楚的翩翩风华比起来,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美。只是脸上神情太骄傲了些。
这群人驰到警戒线前,果然被拦住,负责警戒的昭阳推官彬彬有礼,却坚决不许他们再进一步。
这也是太史阑的吩咐,她晓得司空昱这个闲得无聊的家伙,一定会来凑热闹,她可不想被这骄傲任性的家伙坏了事。
那群眼高于顶的东堂少爷们在警戒线外吵吵,“我们是在观摩贵国法治,回国加以发扬的!”
推官按照太史阑的吩咐,笑容可掬回答,“正好,敝国对外律法第一条,本国内政,不容他国干涉。请贵国好好发扬。”
“你们不敢给我们旁听贪腐大案,可见内政败坏,意图遮掩!”
“贵国明启女王六年太宰贪腐案,据说在本国都根本没有公审,事后太宰莫名自杀,想来贵国的内政,一定清明得很。”
“谁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们昭阳府代府尹,将来可是我们世子的女人!我们来为未来世子夫人助威掠阵,这也不行?”
推官还是早有准备,笑容可掬地道,“代府尹大人说了,她的婚事自己做主,不是谁掏出只鸟就可以换她终身。当然,如果你们东堂实在没有女人,世子找不到老婆,她不介意在南齐给他介绍一个,收点介绍费就行。”
有听见的百姓哧哧地笑,司空昱也不生气,反而瞪了那个说话的少年一眼,冷笑道:“太史阑教你这么说的吧?行,我知道她就这德行,既然她不要我进去,我就在外头给她掠场,男人,没必要和女人计较。”
他下马,退后一步,手一挥,带来的人也早有准备,就在警戒线外一步,支起棚子,备下桌子茶水,司空昱带着他的人,施施然在棚子里坐了,正对着昭阳府。他棚子搭得宽大,四面百姓有人挤进来遮阳,这少爷今天也好性子,一概不管。
那边容楚正要进昭阳府,回头看见这边动静,一笑,遥遥抱了抱拳。
司空昱抬起脸,冷哼一声。
他今日坐在这里,确实可以算是掠阵了,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东堂每年来参加天授大比的使者,都是受到两国契约保护的,南齐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否则便会带来不小麻烦。东堂使者身在何处,该地官府所有军事力量都会给予一级警戒保护。
本来因为上府兵换防,现在守卫整个昭阳府的是天纪军,这对太史阑不利,但司空昱今日坐在这里,负责治安的天纪军就必须先保证他的安全,这便等于给太史阑去掉了一重麻烦。
这是容楚谢他的原因。
司空昱当然不会接受这谢意,要谢就太史阑亲自来,你容楚算啥代表?
他坐定,喝一口茶,里头,登堂鼓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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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传来!
开堂!
南齐开国以来第一大案,大的不是案情,而是涉案者的身份。
南齐开国以来最华丽的旁听队伍,代表政界的三公,代表军界的纪连城,代表勋爵的容楚。
朝廷三大势力的顶尖人物,到齐!
今日刑部尚书主审,监察御史副审,昭阳代府尹陪审。
鼓声一响,左右两侧,坐下当朝大佬。
左边大司空章凝、天纪少帅纪连城、西凌总督董旷,西局副都指挥使乔雨润。
右边晋国公容楚,大司马宋山昊,大司徒席哲。
三公的脸色不太好看,上头有令,这次的过堂不需要他们亲审,而主审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都是康王的人,太史阑官职低,只能做个陪审,就是点头的份,所以这次过堂虽然简单,但要顺利拿到供词——难!
主审副审的屁股都坐在被告那里,案子要怎么办?
他们很忧心,倒是太史阑还是那睥睨无所谓的样子,这样子看在容楚眼里那叫天生自信,看在三公眼里那叫盲目自信——这女人是不是皇太后坐在上头反对,她也觉得她有办法让太后闭嘴?
六个人对面坐下,互相目光一触。
乔雨润目光忽然一直。
纪连城眉头一皱。
董旷眉毛高高挑起。
三公面面相觑,然后开始咳嗽。
几个高官的眼神都在容国公的脖子上转来转去,充满诡异。
国公爷的脖子上,有道形状更诡异的紫红色痕迹。
国公爷坦然高坐,对所有人点头微笑,他一点头,脖子上那一道红印便一跳一跳,很明显,很明显。
那印痕,在场的人大多是过来人,眼神疑惑,都觉得似乎像咬痕,又似乎像吻痕,但是咬痕没这么轻,吻痕嘛……又似乎只有一半?
但不管是咬痕还是吻痕,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人的嘴巴才能造成的。
三公瞧着容楚坦然自若模样,都恨不得捂起老脸。
脖子上顶着这么个玩意,也敢招摇过市!还笑得一脸淫荡!
纪连城冷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一脸鄙视。
乔雨润瞄一眼那痕迹,望望后堂,若有所思。
容楚微笑,面上从容,心里其实也没这么舒坦。
那个坏女人!
啃哪里不好,位置啃那么高,高领都无法遮住,生生让他带着这么个痕迹来公堂,免费给所有人观赏。
不过国公脸皮厚,第一轮目光洗礼完了,便也觉得没什么了,唯一的小小遗憾是——如果这是个完整的美妙的吻痕,该多好。
当然,他知道这个臭女人绝不肯成全他的……
后堂一响,主审官员们到场,太史阑走在最后,懒洋洋的容楚,立即腰直了。
太史阑靛蓝色官袍,上绣红色朱鸟,没有戴那个她觉得傻兮兮的官帽,男子一般束发,长身玉立,步履带风。
望去就是个精精神神的俊俏少年。
纪连城眼底鄙视更浓——不男不女!
容楚眼神大亮,他还是第一次看太史阑穿官服的模样,南齐官服那么丑,嗯,只有他家太史,才能穿这么好看!
“带马管家!”
三公为了避免多生枝节,之前就表示首告证人证据已经落实,无须再次过堂,这次过堂只审重要新人证马管家一人。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本想反对,终究拗不过三公,所以一坐定,便直入主题。
纪连城听见这句,眼睛一亮,手一挥,外头一队衣甲整齐的天纪士兵立即进来。
太史阑一看见那群人,眼睛也一亮,邰世涛赫然在其中——他终于进入精兵营,成为纪连城的亲信了?
她心中狂喜,却立即低下头,装作翻案卷。
纪连城此刻倒没注意她,只是对三公道:“听说上次押解案犯上堂,曾经延误过久?想必这昭阳府内警卫还不够安全,我天纪军既然已经入驻昭阳,昭阳府大小事责无旁贷,就让他们陪同去提领人犯,以免发生问题。如何?”
三公笑笑,脸颊上皮肉抽动——你派人保护?你派人保护才会出问题!
乔雨润皱皱眉,低头喝茶,她不认为这是好主意,上次她拦截不成,以太史阑的性子,这次还会给人机会?
不过她和纪连城,说到底也不算一个阵营的,只不过暂时有共同敌人罢了,纪连城不会听她建议,她也懒得劝。
她算是发觉了,和太史阑玩心眼阴招,难有胜算。
唯有以强权,以无法回避的强权,压她!
“人犯押在昭阳大牢,可由昭阳府尹安排提领。哦,太史大人,你就不用亲自去了,我们这里还要看案卷。”刑部尚书不待太史阑答应,便主动做了安排。
纪连城唇角浮现一个阴冷的笑,手一挥。
“哦,既然少帅愿意帮助加强我这昭阳府治安,下官自然十分乐意。”太史阑点头,挥挥手,几个衙役转身向后堂走,纪连城那队精兵立即跟上。
邰世涛走过太史阑身边时,太史阑抬起头,两人目光瞬间交汇,太史阑给了他一个“什么都不要做”的眼神。
邰世涛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跟着往后衙去了。
纪连城望着自己属下的背影,眼神阴狠——他要做的,会比乔雨润想象得更狠,抢夺或者灭口一个人证算什么?那还是会惹上麻烦,他要搅乱整个府衙,放走整个大牢的犯人,再以追剿为名,将昭阳府搅得寸瓦不留,好好出一口恶气,也让这场审判,永远无法进行!
纪连城这边的人一出去,容楚目光也对外头转了转。
一阵风声掠过去了。
那边纪连城的手下跟着昭阳兵丁一出大堂,就将那些兵丁包围,“带我们去大牢,把钥匙带着!”
兵丁们乖乖照办,带他们去隐在地下的昭阳大牢,开了门,里头黑沉沉的,一股酸腐的气息冲了出来,天纪军领头的士兵用刀抵住狱卒的脖子,“开门!”
“军爷……”狱卒抖抖索索地问,“是开那个人犯的牢门么……”
“开所有的门!”那士兵一声狞笑。
“这……”
“钥匙给我!”那士兵劈手夺过钥匙,带人下到牢狱,也不管牢里都是些什么人,哗啦啦一起把锁都开了,站在门口大喝,“里面的人听着,半刻钟内这里要起火,想活,就自己出来!”
里头静了静,随即一群脸乌漆抹黑的人冲了出来,天纪士兵冷笑着让到一边,等着这些人冲出去,惊动了别人,然后他们再大叫“昭阳府监管不力,囚犯大量越狱”追出去。
那群人冲了出来,天纪军冷笑抱胸等着,有人开始往地上浇油,准备烧得更乱些。
一个汉子冲过那个小头目的身边。
忽然一伸手,夺过了那士兵的刀!
他这边一出手,随即那些冲出来的“囚犯”,都纷纷出手,一把夺了身边那些天纪士兵的武器。
那些士兵还在等“囚犯”冲出去一段距离再闹起来,哪里想到这些人突然出手,只觉得手腕一痛或者肩头一轻,武器已经到了别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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