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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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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内幕,便寻来从叔父李蔡商议:“敢夜寐之时,阿翁总在梦中出现,神情悲愤,似有冤屈。是以,敢总觉得阿翁之死并非那么简单。还请从叔一力相助,查清此中详情,让我阿翁安息。”

    李蔡曾于元朔五年时随卫青出征,立功得封乐安侯,而今位居丞相一职。他亦对李广之死心生疑惑,便应承道:“从侄放心,我必查出清楚缘由。陇西李氏一族子弟,不能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李蔡动用一切资源,自然毫不费力便探查出了许多内幕,以此便深信不疑。公孙敖此前失了侯,而他早年又对卫青有恩。为了使公孙敖作前锋打单于立功,当日漠北战时,卫青强夺李广前部之职,迫使其东行,以至于李广迷路而冤愤自杀。

    李敢得知后,恨怒难忍:“原来是卫青假公济私,却害我老父冤死,此仇焉能不报?”却被李蔡按住。

    李蔡说:“寻私仇非明智之举,待我奏明今上,弹劾卫青,必要为你父辩个清白。”

    当下李蔡在朝堂上力陈李广之死大有冤屈,全因大将军卫青私自调军导致,他请求天子再令人深查一番。

    此事本就是天子私下让卫青调配的,他又怎能说出口?李蔡再三纠缠,刘彻终于恼起:“征战在外,调军遣将当由大将军一人定夺。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再议!”

    天子如此态度,李氏族人深感不忿,却无可奈何。李蔷奉劝李敢和李蔡:“今上已动怒,连我也不敢再提此事。幸得大将军涵养好,还为李氏说话,道李广坎坷一生如此结局,族人悲痛,难免行事不知分寸。”她在汉宫中向来宠爱平平,又哪能顾及族人许多?

    李敢听了却恨道:“卫青假仁义,明明就是心中有愧,谁要他帮我们说话?”他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暗暗谋划,想要为老父报仇。

    李广的飞将军之名在北地传颂已久,月歌自小便对他十分景仰,如今听闻李广去世,她慨叹不已,便寻了个时机与随清娱一同去拜祭。

    清娱为婶母服齐衰早满一年,如今已成了司马迁的小妻。月歌心中犹自不忿:“子长此前应允绝不负你,如今却让你委身作小妻,阿秭又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清娱却道:“子长并未负我,他与陇西李氏自幼便有婚约,只不过李家阿秭福薄,一生缠绵病榻,便连为子长延续香火都不能。子长重情义,不忍休原配,我若纠缠不放,那便是心胸狭隘了。左右不过一个名号而已,且子长对我也明媒正娶,婚如妻礼,还不是一样么?”

    月歌想起此前自己去观他二人婚礼,所见也的确如正妻排场,她这才作罢。

    二人到了远郊墓地,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枯叶满地,萧索一片。远远便得见李广坟前跪了一人,待二人近了,已能听到那人的激愤之声传入耳中:“可恨卫青假公济私,害得阿翁含冤自尽,如今那小人得今上庇护,竟逍遥无事。敢虽无能,却也知天理昭昭,善恶有报。我今日便要去找卫青算账!”

    李敢说完,伏地几度叩首,而后跃上马背,扬鞭驰远。

    月歌和清娱无意间听到李敢方才的话,都心下疑惑:“李敢莫不是要去向大将军寻仇?”二人一致认为须得阻止李敢做出这样的傻事。清娱说:“我去寻子长,只盼能劝得住李三郎。你要去告知骠骑将军么?”

    月歌连连摇头,她自然晓得自己夫君的性子,霍去病若听闻此事,非剁了李敢不可:“我们分头行动罢,你去寻子长,我去拦李敢。”只身赶往大将军家报信。

    不料,仍是迟了,李敢早到了大将军宅第,入内与卫青相见。

    月歌焦急,喝令奴仆:“快带我去见大将军,若迟了误事便唯你们是问。”

    堂中,李敢见了卫青,甫一开口便责问其父致死之由。

    卫青虽心中已有了准备,却难以启齿,更不能将实情透露。半晌后,他只说:“是我考虑不周,处理得再婉转些,或许你父亲就不会自尽了。”

    李敢只道卫青是心虚承认了,猛然抽出暗藏的短刃,直刺过去。卫青不及提防,只堪堪避过,左臂已被划伤,鲜血淋漓。恰时月歌与家奴亲卫等赶至,亲卫群起扑上前,将李敢制住。

    亲卫喝道:“敢刺伤大将军,上报廷尉,有你受的!”

    这时司马迁和随清娱也赶到,忙不迭为李敢求情。

    卫青制止了亲卫家奴:“李敢只是一时误会,不必声张。”令人关紧大门。

    李敢惨笑:“要杀要斩随你们,只恨我不能为父报仇。”

    月歌与李敢曾有过数面之缘,此时便道:“我自小便敬仰飞将军,闻知他身死亦十分难过,只逝者已矣,李郎君又何必迁怒于人?”

    司马迁亦赶紧说:“大将军心怀宽大,不予追究,勇父兄这便随我归去,日后切莫再如此冲动了。”

    李敢本不肯作罢,听司马迁低声道:“勇父家中还有老母幼儿,你连他们都不顾了?”他这才神智清明。

    卫青毕竟对李广之死心存愧疚,非但不与李敢计较,反而当作并无此事,喝令家人亲卫不准私下传论透露出去。末了,他唤住正要离开的月歌:“此事替我瞒下,莫让去病知晓。”

    月歌自是知道卫青的担忧,郑重应下:“舅父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告诉去病。”

    他们四人出了大将军第,李敢说:“多谢子长提醒,敢日后再不会向卫青寻仇了。”他今日已将卫青刺伤,心中一口恶气也算出过了。

    司马迁长叹不已:“李将军爱士如子,一生戎马与匈奴七十余战,可敬可泣。卫、霍这种靠外戚上位、靠天幸获功的人都晋万户侯,李将军却一生难封,实是不公。迁日后若继太史,必为李将军立传扬名。”

    李敢道了谢离去,月歌却沉下脸来:“子长方才言及卫、霍之论,极不公允。飞将军固然令人敬佩,但卫、霍六出、七出匈奴,无一败战。他们所立的战功,又有何人比得过?便是飞将军也不能。”

    司马迁被她一顿抢白,已是气怒激起,他反驳道:“骠骑少任侍中,贵不省士。出塞归来,天子赏赐的十余车酒肉都已烂掉,他手下兵士却仍面有饥色。如此做派,便连卫青都不如,更何谈与李将军比?”[注2]

    霍去病是要快速横跨大漠,必须轻赍从简。那十几车酒肉是天子特赐给他的,即便全烂在边塞,也无人敢碰。月歌已失望至极,更不想解释,她冷冷道:“若子长这般写史录书,那立下的传也不会公允到哪里去。我倒情愿你莫要写我和去病为好。”

    二人隔阂已久,今日尖锐争吵,已近到破裂的边缘,清娱在一旁劝都劝不住。

    司马迁恼怒,口不择言:“你多虑了,像你这般身份多样,且又见不得光,时而匈奴居次时而月氏公主,据说还是今上的……你怎配入我写的史册?至于骠骑,他以外戚拜将,战功全凭天幸,迁不能亲见其征战,唯有以天子诏书录史了。”

    月歌却横眉竖目以对:“去病顶天立地,他所立功绩,自有天地可证。又何惧旁人以刀笔乱诬?”

    三人最后不欢而散,清娱惊慌哭泣,却也不得不随执拗的司马迁离去了。

    而后,卫青自行在家中将伤养好,只盼自己的忍让能让李敢心气平复。李敢见卫青受伤也不敢出声,于是他也就作罢。

    此事所知的人不多,却不知怎的传入了平阳公主耳里。她一急,也顾不得避嫌,轻车简装去了大将军家:“仲卿,是谁将你击伤?”

    任平阳如何发问,卫青就是不肯透露:“长公主能来探望,青已是受宠若惊。”

    平阳气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半月前李蔡弹劾你,今上不予理会,如今你便被人击伤。定是陇西李氏的人做下的,我若查出来是谁,必叫他全家不得安生。”怒气冲冲说罢,拂袖便要离去。

    卫青只怕她真去报复,连忙拉住她,却牵动伤处,当即冷汗满额。平阳转身,与他双掌交握,不觉潸然泪下:“你多年征战,已是满身伤痛,他们竟还让你伤上加伤。你可知,伤在你身,我心中亦痛如刀割匕绞……”

    二人既已到了这一步,平阳更真情流露,卫青也不再矫情。他伸掌覆上平阳手背轻拍,并温声说:“不用为我操心,我静养个十天半月便好。”

    平阳多年的思慕得以回报,此刻与卫青执手而望,人似已是痴了。

    虽卫青叫她莫去寻李家的麻烦,但平阳心中爱极了卫青,又怎肯善罢甘休?她回去后,招来心腹门客,势必要让李蔡李敢等丢官削爵不可。

    门客对平阳密语献策:“李蔡自任丞相以来,整吏治、禁盐铁,朝野树敌颇多,只待李蔡稍一犯错,不需我们费心,自有人出手弹劾。”

    平阳满意点头:“此事交由你去办罢。”

    正逢李家有人新丧,李蔡为了安葬家人,忙于寻找风水好地。初春时,便有长安商贾经由中介找到李蔡,说自己已迁至了汉阳邑[注3],在那里购置了田宅。但却发现在田宅旁有数顷空地,似是无主。

    那商贾已将空地的方位大致画在了绢帛上,前来与李蔡相议:“还请丞相帮忙查证,若真是无主之地,你我可一同分了。”

    李蔡为人好利、多贪,人品比起其从兄李广则是差远了。他一听有这等好事,当即满口答应,按着绢帛上的信息查证半月,认定那数顷空地是无主之地。于是李蔡与那商贾平分,得了三顷田,另有一顷用来埋葬家人。

    不料方过一月,便有人举报李蔡侵占孝景园阳陵神道之地。天子大怒,令廷尉彻查此事。

    不少大臣早视李蔡为眼中钉、肉中刺,纷纷上书弹劾:“李蔡侵占先帝园陵,堪比谋反,罪不可赦。”

    李蔡被下狱治罪后,慌忙叫家人去寻当初一同分地的商贾,岂料那人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拿出绘录空地的绢帛呈上,最后才发现上面的标注有意偏差了一点。

    至此,李蔡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他自知树敌太多,为人忌恨,而天子又生性猜疑,早对他有所不满。而今他下狱,怕是罪劫难逃了。

    等到数日后酷吏张汤前来,话里话外都是说李蔡罪证确凿,再无机会翻身了。他还循循诱导:“念在你我同朝多年,今日我带来鸩酒一杯,你好自为之罢。”

    自古肉刑不上大夫,是以权贵有名望者大多自裁,留全尸以保尊严。李蔡最后万念俱灰,无奈举起张汤送来的鸩酒,一饮而尽。

    李蔡死后,丞相一职空缺。天子便任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平阳闻之,对左右心腹笑道:“无意间倒是帮了卫氏和太子一个大忙,皇后还须谢我才是。”

    李蔡一死,平阳下一个目标就是李敢。只李敢品行端正如其父,难以寻出他的弱点来,门客有些无从下手。

    平阳却一笑:“大将军遇刺一事,看来骠骑还不知晓罢?”

    [注1] 《史记?侯表》记载:“(元狩)二年正月乙亥,侯高不识元年。四年,不识击匈奴,战军功增首不以实,当斩,赎罪,国除。”

    [注2] 明代王夫之《读通鉴论?武帝》:“广出塞而未有功,则曰‘数奇’,无可如何而姑为之辞尔。”“司马迁挟私以成史,班固讥其不忠,亦允矣。”

    [注3] 汉阳:汉景帝阳陵(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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