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打乱了无名的气息,而无名也能感觉出走过来的人不是泛泛之辈,或许会察觉到二人交流的内容。最后一刻,无名只能说出两个字:“木易。”
“啊?”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令季桓之感到困惑。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问清楚了,刘彬走到了牢门口,请他回避了。因此,他只能带着“今秋起事”和“木易”两个内容离开了刑部大牢。
出了刑部,对于无名所说“你能帮我找到女儿”一条,季桓之是理解了。他一个人办不了,但可以叫其他人帮忙,而这里的其他人,指的就是他背后的组织万羽堂。于是季桓之立刻找来顺天府坛主来希文,命他将此事向上面通报,请求总堂发动各个分堂,协助寻找无名的女儿。这件事交待下去是不用怎么费精神,但“今秋起事”一事仍令他迷惑不已。
“木易”是什么?季桓之想了想。“木易”合起来不就是“楊”吗?是在扬州?扬州的扬也不是这个楊。好像没有带杨字的州府啊,难道是无名听岔了?或者说,“杨”字指的不是地方,而是人?哪个姓杨的有那么大本事,敢和朝廷作对?
季桓之走在大时雍坊的小巷里,听到同住在坊间的京师官吏们走街串巷时的闲谈,忽然明白了。
边夫人,你也是真能折腾,一个辽东人,居然跑到南方那么远的地儿了!
“杨”的确不是指地方,而是指人,这个人乃是播州宣慰司、都指挥使、骠骑将军杨应龙。
杨氏历代统治播州,势力盘根错结,早有不臣之心,至杨应龙时已经是第二十九代。万历十八年(1590年),贵州巡抚叶梦熊上奏杨应龙不法诸事,力主勘问。此时,松潘地区动乱不安,播州壮兵不断受调到外地协防,四川巡抚李化龙奏请暂免勘问。黔蜀两省意见不一。万历十九年,叶梦熊重议勘问,奏请播州改派流官治理。李化龙与之相左,遭致怀疑与斥责。朝廷诏命黔蜀两省会勘,杨应龙当然愿赴蜀而不赴黔。二十年,杨应龙赴渝受审,依法当斩。时倭人进犯朝鲜,杨应龙请求献金赎罪并带兵征倭,朝廷允准。继任四川巡抚王继光坚持严提勘结,杨应龙抗命不出,朝廷下令进剿。
二十一年,王继光会兵进剿,抵达娄山关。杨应龙诈降,暗地遣兵据关冲杀,官军大败且死伤过半,王继光被革职。二十三年,兵部侍郎邢玠命重庆知府王士请令杨应龙至綦江听勘。杨应龙缚献黄元等一十二人抵斩,并请纳银四万两助采木赎罪。朝廷允准,以子杨朝栋代其职、次子杨可栋留渝作人质。不久,杨应龙闻次子死,拒缴赎金。二十四年,杨应龙派兵袭掠余庆、大呼、都坝,焚劫草塘二司及兴隆、都匀各卫,围黄平,戮重安长官家。
其实,播州土司作乱由来已久,与朝廷早已兵戈相见,只不过刚好倭人两度侵朝,朝廷不便两线作战,因此一直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克制,所以无论是大臣列举二十四罪状上书讨伐,还是被“缴至重庆听勘”,总能令杨应龙化险为夷。而现在,叛臣与邪教结成联盟,就是要等着朝廷大军入朝,腾不开手时掀起大乱。
播州富庶,物资丰厚,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平定。但杨应龙平时骄横无度,欺压百姓,不得民心,早晚覆亡。
想到此处,季桓之稍稍放心。
——然而天极教在朝中的党羽不除,社稷就无一宁日。
——但是,这跟我有关系吗?
季桓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清醒过:我是万羽堂的人,万羽堂秉承的一贯宗旨就是从来不管国家大事,除非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有关。
切身利益,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
季桓之在家里深思良久,考虑到边鸿影尚在人世,对朱后山朱大哥还是一个威胁,于是决定在临走前写一封折子交上去。如果在以前,他真不知道该交给谁好,上面哪个人没有自己的党派?可现在不同了,内阁首辅赵志皋,从不结党营私,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亲信和铁杆,另外他的性格柔和,从来不显示权威。这样朝中的同僚以为他好欺负,只要国内国外有事,都赖在这位老首辅身上。这时候的言官,更是找到了扬名立万的机会,甚至连西华门遭灾这种小事,也被他们逮住不放,死命参劾赵志皋。这种老黄牛一样的人物,在现如今真的很难得了。
而且季桓之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大费周章,在信笺上做手脚,辗转交到目标手中。现在往内阁进折子,完全不用担心被谁截了,因为如今的内阁,就只有首辅赵志皋一个人。
说写就写,季桓之摊开纸张,磨墨舔笔。
他刚写了第一列,就听外面有人不说话光敲门,不知是何人来此,又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