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凌迟（上）

    送保泰出府，奎福手拍着额头松了口气。回想成亲王府“保大哥”——老羊皮袍子，土棉布鞋，脸上布满刀刻似的皱纹，络腮胡须，眼神似乎总回避着不与人直视，简直和德胜门外田庄里的农夫没两样。虽然敬畏保泰的地位，心里已经蔑视其本人了。

    月亮抛洒下一片银光，夜色清冷，府第孤寂，他愈加怅然若失。他指着盖了冰雪的灯笼训斥家丁，要他们立刻擦拭干净。

    一阵冷风刮来，奎福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裹紧暗花缎出锋羊羔皮马褂，昂起头细眼睛眯成一条缝，耸着眉尖儿大声冲家人嚷嚷：

    “咱们是公主府，和西边没有半点儿干系！现在起各自打起精神来，差事办不好，从重责罚！”

    混迹在钻营倾轧当中，原谅自己责怪旁人成了习惯，他说的话安慰了自己，把这阵子对公主府的怨气发泄出来也感到痛快。

    一众家丁眼见他方才对成王府的人前倨后恭，转过脸来就颐指气使。都畏惧这位五寸钉长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赶忙竖梯子打扫灯笼。

    公主依旧沉浸在失去父皇的痛苦里，和府土崩瓦解，她和额驸的命运也变得不可捉摸。皇族礼仪要她不动声色，不伤身心，她靠着诵念《无量寿经》——为父皇和她的迷惘、空虚求得身心解脱。

    殷德神情恍惚地坐在黑漆嵌螺钿罗汉床上。步军衙门并没有难为他，公主府同和珅府一向账目清楚，定亲王尽早放了他回来。

    丫头说奎福求见，公主停了诵经。

    奎福穿戴整齐的进来，向额驸夫妇说宫里有信传来。听他吞吞吐吐地说出“凌迟”二字，殷德脑袋里“嗡“一声，身体直挺挺地砸在床沿上。

    见额驸昏厥过去，众人乱作一团。公主和丫头们掐人中揉心口，灌灯心丸、还魂丹、姜汤七手八脚地忙活。好一会殷德才缓过神，头上撞破了口子，丫头帮他缠着头帕。

    “公主，公主……救救家父……”

    丰绅殷德惊慌失措，紧抓住公主胳膊挣扎着跪下，瞪直眼睛一个劲哀求。

    和孝一边哀泣着答应，一边扶着他进配殿躺下。殷德额头热得像火炭，身子发抖，嘴里说着胡话：“三年不改父之道，皇上怎么能……”

    “额驸丢了魂儿，疯言谵语的不可记着。”若霞拿来一锭金元宝给奎福，说，“这些日子劳烦你了，退下吧。”

    奎福跪下谢恩，走前又嘱咐了一遍说：“告诉主子，别等到廷议出来。发了明旨，大罗神仙也没用了。”

    公主已经平静下来，额驸情急之下说的话不能让外人知道。

    皇上以“恭孝”得的皇位，万不可提什么“旧臣”、“三年不改”。从丈人被革职查问，她留心查看前朝的获罪首辅大臣心里已经有猜测，只是不好和额驸说起。

    她知道皇上给她留下了余地，盘算着进宫向皇上哥子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