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长史（上）

    德胜门内后海北沿的成亲王府是康熙朝大学士纳兰明珠旧宅。

    传说被御史郭琇弹劾后，明珠称“勋名既不获树立，常持保家之道可也。”后来他广置田产，厚待奴仆，纳兰子孙世代富豪。

    直到和珅当权，明珠后人成安在和珅面前倨傲，被罗织罪名籍没家产，百年世家就此没落。

    对纳兰明珠的心境永瑆可谓“余心有戚戚焉”，况且纳兰性德《渌水亭》诗曰：

    “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

    其间的湖光山色，幽静风雅早就让他心生向往。乾隆六十年赐宅邸他立时选了这里。

    上书房王公会议完毕永瑆回府邸，从东华门上暖轿倦意袭来，沉沉睡了一路。仪仗进了德胜门大街，王府长史保泰带家人迎接。

    听侍卫说王爷在轿里睡着，保泰让将暖轿径直抬进诒晋斋。

    与纳兰世家不同，永瑆治家从严，对家眷奴仆极为苛责。他在宫里十几天，成王府喜事连连，尽管缟素在身阖府真正过了个心情舒畅的年节。今天听闻王爷回府上千人等提心吊胆。

    院子里候着的绵懃、绵聪、绵儐、绵懿、绵偲已经准备好了拜贺父王，听保泰说王爷谁都不见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出嗣的绵偲、绵懿告辞回府，其余王子福晋各自回自己院落，家人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诒晋斋里牙签锦轴，邺架琳琅。永瑆以书法、藏书闻名朝野，崇庆皇太后钟爱皇孙，辞世前把大内珍藏的《平复帖》赏赐给他，诒晋斋也由此得名。

    闻到熟悉的翰墨书香，永瑆精神放松下来。四名太监先把王爷安置在黑漆描金云龙纹紫檀座榻上，捶背，敲腿，揉肩，捏脚，手下功夫是宫里不传之秘，片刻间疏通了四肢百骸。

    丫头端茶上来，永瑆睁眼一看肚子叫得更厉害，厉声将她骂出去。

    一会工夫一桌素斋抬进来。尝到面鱼儿里似乎塞了飞龙肉丝，酱香味儿浓，他皱了下眉头。毕竟肚里缺油水，没有再说话，一口气连着吃了几个。

    这时想起来在军机处吃的那只扒鸡，虽说满洲不必在丧期内吃素，他有些后悔，稍损军机亲王威仪，更觉得对不住自己肚子。转念户部军费核查正缺熟悉军务的军机章京，卢荫溥此人倒是可用。

    丫头、太监走马灯似的夹菜、奉汤、奉茶、奉毛巾把。吃到十分饱叫人收拾下去，他抬头问旁边保泰：“绵懿、绵偲呢？”

    保泰回说二人已经回府。长史是内务府配给亲王、郡王，固伦、和硕公主的正三品佐官，总管府内僚属府务。

    成亲王是当今圣上第一宣力王兄，保泰忠心不二，永瑆也把他当为第一心腹。

    “这算什么，出了府就这么对付吗？”永瑆皱起眉头，细长的眼睛吊成三角眼，闪着两点黑光嚷道。

    “他们本来各自有差事要办，一直等着王爷回府——”保泰急忙把礼单拿给他看，“王爷吩咐了，二爷和四爷才离开的。”

    先帝在世时次子绵懿出嗣循郡王永璋，四子绵偲出嗣为贝勒永璂之后。这次皇上封赏绵懿晋封贝勒，绵偲晋封一等镇国将军。礼单上绵懿送了一年贝勒俸禄二千五百两，绵偲送三百两，也是一年俸禄。

    永瑆这才消了气，将礼单放在书案上点头说：“老二就是比老四懂事很多。”

    “明儿开始，这几天我都不在府里，有几件事你即刻去办。”他交待保泰去找公主府的长史。

    “名叫奎福，你告诉他和珅拟罪是凌迟处死。”

    他对那位奎福的忠诚有怀疑，又说：“或者你自己想法子。要让公主知道，又不得说是咱们王府传的信。”

    “正要禀报王爷，就是这个奎福！这几天他托盛大人找属下，又天天在王府前等着。没有王爷钧旨，属下不跟此人联络。”保泰趁机回禀道。

    这几天奎福找他，他心知公主府正走背字儿准没好事，一直敷衍着盛住不见，这时才明白。

    想必是公主问和珅案结果，永瑆端起茶喝着。

    放下茶杯，他有了主意，说：“你去和他接洽。皇上把十笏园赏了我，叫他把和珅园子里的原班人马留下。就由你和绵聪接手，还照以前章程，试一段时间再报给我。”

    内务府有管理皇室田地庄园的整套成熟则例，保泰深知其中利弊。现在成王要留下和珅的奴仆，他也觉得新鲜可行——和珅本来是大清第一理财能臣，他更想瞧瞧和内务府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