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
紫檀漆面圆转桌上三只镀金寿字火锅,锅里撒了菊花瓣,沃汤沸腾,殿里飘着独特的清香。
鹿尾、鹿肉、鹿舌、生鱼片、羊肉片……取其精华,一式三份盛在金银玉瓷盘碗里。
另备了一桌獐、狍、鹿、兔、鱼,什锦小菜,烧麦、茯苓饼荤素饭菜。公主海量,丰绅殷德早从酒窖里搬来了三大坛玉泉御酒。
纵使钟鸣鼎食,琼浆玉液供养着,和府却人丁凋零,幼子、长孙相继夭折,因为悲伤过度,夫人冯氏也在年前去世。见父亲郁郁不乐,丰绅殷德搜肠刮肚想着吉利话。
“父亲见到太上皇了?”倒是公主先开口问道。
“太上皇圣体康健,今儿还提到公主,”看着公主瞪大眼睛急切的样子,和珅不忍心告诉她实情,笑着说,“催老臣回府,担心公主、额附等着呢。公主初六就可进宫请安了。”他又转头问丰绅殷德进宫的节仪是否备齐。
公主每年进宫都不收和府的东西,于是今年丰绅殷德干脆没把礼单送给她。他站起身向公主递眼色,说:“年前已经送进去了。阿玛请公主又挑一些,礼单才呈给公主。”
“有劳父亲费心,正月里无非韭菜、荠菜、生菜、开河鲤鱼,另外一些果品,已经备好了的。”和孝俏皮地冲和珅笑着说,“宫里有什么缺的,不过是个样子罢了。”和珅不言声地笑了笑。
说话的工夫,丫头们已经将各色菜肴涮好三份儿,蘸了酱料,码好,盛在他们面前。
相互道了些吉祥话,一坛酒告罄。公主听丈人讲着太上皇的陈年往事,一杯一杯陪着喝得高兴起来。丰绅殷德白净的小脸蛋上挂了两抹云霞。他连连起身为父亲、公主斟酒。
“新年、雪夜、家人……”他将思绪向皇恩浩荡上扯,想占一首意义隽永的小诗,奈何脑袋里像塞了棉花,软绵绵的,只蹦出凌乱的词儿联不成整句。
“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和珅见儿子喝得气貌轻忽,心里冒出一句。
“近来你都和谁走动?”他瞅着儿子问道。
“回禀阿玛,儿子几乎不出府门,丰绅济伦和丰绅宜绵常来府里看望。”这三人的名字都是太上皇御赐,和珅听了倒没说什么。
“和德麟贝勒有没有交往?”
“没有,除了朝会大典碰面,儿子从不曾和他有过往来。”丰绅殷德心里突突直跳。德麟新纳了第十二房小妾,自己偷跑去贺喜,怎么传到父亲耳朵里了?
和珅哼了一声。德麟前年去贵州扶其父福康安的灵柩回京,将领们送了四万两丧仪。而军中动辄犒赏巨万,骄奢淫逸,福康安正是始作俑者。皇上近来多次提及撙节军费,这笔银子早晚是祸端。
“有没有,旁人怎会知道?”他瞪了儿子一眼,“过了灯节把延禧堂腾出来,听刘全指给你一处屋子。读诗有吴侍郎、李学士,习武有府里的侍卫。府里不养闲人,你可听清了?”
听出来丈人是将额附往自己的院子里赶,公主脸一时发烧起来,默不作声盯着殿里的一盆水仙看。
幼孙夭折以后,和珅同夫人冯氏曾经极力劝慰安抚,并且几次恳请公主收回让儿子纳妾的成命,怎奈公主不肯,为和家后嗣有人和珅也无可奈何。这时触动心事,酒也喝得无味了。
他抬眼看到刘全正站在门口,想起去请吴省钦的事。刘全走进来,回道:“吴总宪说大年初一不好叨扰,明日一早来拜望相爷。”
和珅这才想起来“御史新正不拜年”——不知何时京城兴起来的规矩。这时他的心思也淡了。
护身符就在身边,何必舍近求远?朝廷有议罪银制度,最不济献上财产,有公主丈人的身份还不能安作一富家翁么?然而,他心疼起来。
“不会,绝不至于——”和珅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向公主说:“且慢些用,今儿不拘时辰的,老臣去园子里走走。”又喝令丰绅殷德坐下陪公主。
丰绅殷德夫妇担心父亲思念亡母,和孝笑着说:“父亲莫不是中席逃酒?不如我们跟随父亲同去,大家都消了酒再来喝过。”
和珅也笑起来。于是叫人取轻裘,备暖轿,让刘全招呼家丁点上火把照着去洞天福地。他对公主夫妇说:“老臣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来吧。”
园子里风雪怒吼,竹林、树木发出尖利的啸声。从西洋拱券门一直到滴翠岩,两队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灭,一路上昏黄晦暗。
和珅裹紧轻狐裘进了滴翠岩下的秘洞。洞里曲折幽邃,走到最深处,石壁上嵌立着康熙皇上御笔的万福之源——寓意“多子,多才,多田,多寿”的“福”字石碑。刘全铺了跪垫,和珅向福字碑顶礼膜拜。
他已经有八十万亩良田,三千八百多间房产,仅藏宝楼里的金银,可敌四个国库不在话下。宝石、珍珠,皇宫大内不如他的多并且成色好……就连眼前举火把的刘全——他知道这位佝偻着身子,马猴一样的奴仆都比王侯富有。
当初,自己不过是驴肉胡同贫穷无依的一名文生员。和珅嘴里念叨着,感念着太上皇的恩赐宠信,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一会工夫,公主夫妇也到了。和珅吩咐刘全传公主一个人进来。和孝从不知道和府里有这样一处秘密所在,进到洞里正在诧异。
“康熙年间,圣祖仁皇帝为病重的皇太后请福续寿,写下这天下万福之源,得昊天保佑,皇太后又续圣寿十五载。”
和珅的声音在洞里回荡着。他从石碑另一侧走近公主,声音紧张、热切得有些发颤:“老臣请公主为太上皇祈福,祖宗必定保佑的!”
周围一团漆黑,火把像蹿跳的鬼火,和孝公主被这阴森的地方惊吓住了。好不容易敛神归心,公主本能地冲石碑重重磕了九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