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的神秘,总会带来内心的疑虑和恐惧。
“看起来,这才是你们族里温斯洛大师的杰作。”亚伦和雷蒙走到一处凸起的土丘前,两条茫然向上的手臂试图抓住什么,但灌注魔能的土石如附骨食肉的蝗虫,贪婪地爬满巨人周身,将其牢牢拖在泥土之下。人族的尸首随处可见,或者说肉块,毕竟在无脸巨人的蛮力打击下,保持全尸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亚伦带着雷蒙把整个战场走了一遭,也不知有多少痕迹和秘密被哭泣笑脸收入眼里,他着重查看了无脸巨人的致命伤势,以及人族尸体的分布情况。雷蒙当然认得尸体衣物上的图案,这起码说明家族派出的小队没有被无脸巨人歼灭,并且破坏祭坛进行下一步计划。
可按照雷蒙得到的情报,三蛇祭坛不应该被破坏,而是应当由温斯洛大师主持仪式,打开通向沉眠之都的地下走廊。
树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枯败的黄色叶片徐徐飘落,下起一阵小小的叶雨。亚伦忽然进入临战状态,他示意雷蒙后退,双腿弯曲脊梁挺拔,一如手中刀刃蓄势待发。
从脚下传来的震动让雷蒙把心中的疑问憋了回去,他伸手进衣内、脸色冷峻如冰。
震动毫无规律、震感愈来愈强,放置三蛇祭坛的基座处,此时已经变成通向地底的洞口,一阵又一阵土烟和灰尘从地底喷出,好像大地在剧烈的咳嗽。震动的根源逐渐远去、复然接近,猛汉的大吼从地下惊雷般轰响,紧接着是奇特的金属摩擦和剧烈撞击声。
“这是高约爵士!”雷蒙辨认一会,忽然大声喊道。
“没听说过。”亚伦看见雷蒙的反应,把长刀收入鞘内。
一记重斩破敌的锐响为战斗画上休止符,刚猛的杀气居然击穿地表土石,在两人前方的土地上劈开一道小口子,顺着缺口落下不少碎石。
亚伦吹了吹口哨,“挺有干劲的。”
两人耐心等待了一会,碎裂头骨的小队成员渐次从祭坛的基座洞口爬出。后面走出的高约爵士身形依旧挺拔,但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意和多处破损的盔甲,表明其体力消耗极为严重。单兵作战能力最为强悍的爵士如此,其他步战兵就更加狼狈了,他们身上全挂着墨绿色的恐怖伤痕,其腥臭的气味连雷蒙都觉得呛鼻。步战兵脸色惨白,勉力支撑已经是极限,高约爵士丢下扭曲变形的十字大剑,一手抓起一个步战兵,走到平坦的草地上将其放倒。
最后走出的是同样风尘仆仆的控法者,他眼窝凹陷、双颊干瘪、象征控法者地位的长袍破破烂烂,织物线头和泥土让长袍看上去像极了几年不洗的旧地毯。温斯洛的纹身浅得几乎看不清,恐怕只有控法者自己才清楚,此时还有多少魔能在他体内流转。他刚走出洞口,就听见高约的大喊,“大师,这里。”
温斯洛露出一个疲惫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一路小跑过去。他来到高约和两名步战兵身边,眼神一抬便看见同样脸色苍白的雷蒙,“雷蒙阁...”
“没时间说这些废话。”高约催促。
雷蒙摆摆手,“做你该做的,大师。”
随着温斯洛的咏唱,手杖顶端的宝钻散发淡淡光芒,这时雷蒙才注意到宝钻被一道裂痕一分为二,只是勉强维持初始形状。墨绿色光星从伤口缓缓萃出,两名步战兵痛苦的神色也逐渐缓解。
“怎么弄成这样?”雷蒙侧头问高约。
“沉眠之都,这个名字取的真有意思。”爵士恶狠狠地说道。
入夜。
星光黯淡,众人拾柴点燃篝火,几名伤势较轻的步战兵收拾出一片空地,拿出背包中的行军粮。开袋即食的行军粮包括风干火腿、牛肉和鱼肉罐头、荞麦面包、鸡蛋面饼,高约爵士扔给雷蒙一个酱料包,亚伦则找出几个罐头。
“温斯洛大师呢?”雷蒙把酱料涂在火腿上,用两片面包夹好。
“他口味挑剔得很,吃不惯我们的食物。”
“控法者,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亚伦掀开哭泣笑脸面具的一角。
几名步战兵的伤势较为沉重,他们快速吃完食物后就回到帐篷倒头便睡,食物提供的营养和热量以及充足的睡眠,自古以来就是最为妥当的休息方法。不一会,男人平稳的鼾声就从帐篷内传出,亚伦则钟情鱼肉罐头,他脚下已经放着三盒空罐头和两张鸡蛋面饼的包装纸了。
高约爵士的食量同样惊人,他卸下盔甲、露出健硕魁梧的身躯,两道毒蛇般的伤口附在他的肩胛骨和胸肋处,伤口同样被染成骇人的墨绿色,但膨胀的肌肉非但没有让墨绿扩散,反而随着宿主冗长的呼吸,将黑绿色的血液呈细流状排出体外。爵士三口两口吞下一块风干火腿,拉开背包一看,低头数数剩余行军粮的数量,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略带不满的低哼,就随手把背包绑扎带束好。
“还有不少,爵士不必担心。”雷蒙急忙补充,碎裂头骨自筹划冲击豪门家族起,就把大量资源向军团和高阶能力者倾斜,高约爵士作为本族纯血,既可领兵统帅又携强力杀气,俨然是族内的中流砥柱,“叫族内加急发来便是。”
“我明日启程返回族里,这帮小伙子很不错,族里会马上跟进此处事宜,但后续部队到来前,他们必须填饱肚子。在经历这一役后,想必他们都有不少收获。”高约爵士说。
雷蒙心里一动,此时他终于想起,面前身形魁梧的爵士应当在前线作战,高约麾下私人军团和族里指定的“头骨盾”军团,岁然账面实力不如最为精锐的“腐蚀之颅”,但因为高约的统筹指挥和严正的军风军纪,战斗能力早已稳压其他军团一大截。在这种关键时刻,高约孤身离开军团,只能说明三蛇祭坛的重要性远超过往的评估。
“前线战事吃紧,族里指派爵士如此奔波,实在是有失考虑。”
“并非是族里的意见,而是我个人的意愿。”
雷蒙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
“如果按照原来的人员配置,要拿下三蛇祭坛前后恐怕要多浪费几天,我的军团正好也在向这边活动,就过来帮把手、迅速解决。”
如果再多几个高约爵士,我族恐怕早已冲击豪门。
“向这边移动,难道是白矮山?”
“没错。”
“可是现在库房资源难以周转,这么快就驻军白矮山...定会引来不少家族的合围。”
“就此伺机来一下狠的,打痛那些贵族,他们就会老实很多。如果再有人打我们的念头,这些贵族说不定还能发挥消极言论、扰乱军心的作用。”
“这可是一场豪赌,高约爵士,而且赌注是你自己。”雷蒙提醒对方。
“家族在蛮荒地域受阻,第一、二军团的消息断断续续,只能从白矮山这里重新开辟战线。”高约不以为意,“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哼,典型的贵族思想。”亚伦开口。
“一介佣兵,装好扔给你的钱袋就好。”
“亚伦,我和爵士有话要谈。”雷蒙示意索尔德隆人,后者耸耸肩,起身离开。
青年注意到爵士的目光在亚伦身上停留许久。
“既然你明天打算离开,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三蛇祭坛的态势已经稳定?”雷蒙心里想,其实所谓的三蛇祭坛已经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石头,但族内探寻遗迹的事务他涉猎较少,只是对大概情况有所了解,这次也是因为三蛇祭坛和浮港同盟同处一片地域的缘故,双方可以相互支持。他不清楚三蛇祭坛之下有什么,因此只能以祭坛来代替。
“稳定,暂时可以这么说,非常脆弱的稳定。”高约拿起水袋喝下几大口,忽然问雷蒙,“虽然我们不是同路血亲,但你在年轻一代里最为出众,我不止一次听过你的名字,你可知道现在家族一共展开了几条战线?”
雷蒙略一沉吟,“算上爵士即将打开的白矮山战场,一共应有四处。”
“怎么说?”
“家族和周边贵族的领土之争,是明面上最为重要的战线,这是宣示主权的必要举措,而且大多数时候吃力不讨好,这是第一处;第二处是神秘莫测的荒芜地域,这是所有豪门和冲击豪门家族的开发重地,荒芜地域危险和机遇并存,其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极端的天然环境,是亟待发掘的巨大天然宝库,这是第二处;爵士所说的白矮山则是第三处,也是当下最为重要的火药桶,一旦白矮山战事开启,且不说金橡树、三叉戟这些老对手,或许连暴风狮鹫的目光也会被吸引过来,如果白矮山战事顺利,那么荆棘之花必然会有所行动,明里暗里对我族施加压力,毕竟,在我族冲击豪门的道路上,她们首当其冲;这最后一处,就是我所在的外勤事务,虽然没有参与真刀真枪的战斗,但我们能够通过不同手段为家族建立战略优势,打通多方关系。”
高约点点头,“很清晰的思路,但有一点疑问,像三蛇祭坛这样的遗迹探索,难道不应该算成一处地点分散的战场?比起你们觥筹交错得来的情报,一座古墓的挖掘,往往能够带来不少金币。”
“我本来也有过这种想法,但高约爵士的作为,让我有了新的认识。”
“怎么说?”
“高约爵士脱离军团,以雷霆之势加入小队打开三蛇祭坛的局面,就说明这遗迹探索不应浪费大量人力物力,遗迹的开发、探索、研究工作才是重点,爵士这是身体力行、告诫那些想在家族关键时刻做小动作的家伙一个警告。”
“哼,这年头,遇见一个名声与实际相符的,可不是件容易事。”
“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一些祭坛下面的事,在家族后续部队到来之前,劳烦你费心照顾。”
雷蒙身体前倾,“愿闻其详。”
漫漫长夜,终有天明。
高约爵士穿戴整齐,要来五根突击手使用的标枪、又拿两个罐头,便启程返回自己的军团。雷蒙和亚伦站在枯叶林下,“像这样和一个壮汉,毫无顾虑地畅所欲言一整个晚上,恐怕会成为你难忘的回忆吧?”
“当然。”雷蒙带着微笑,“相比这段经历,一个名字让我的记忆更加深刻。”
“怎么说?”
“高约爵士说,他虽然战技不济,但眼力还是有一些的。那个怪模怪样的面具,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佣兵手里的长刀,我绝对不会忘记。这是爵士的原话。”雷蒙尽可能模仿着爵士的语气。
“刀名,云文字,我没有说错吧?”
“赝品而已。”亚伦突然没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