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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尽量哄着她:“不会的,睡一觉就好了。”
孟千姿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在那儿喃喃:“死了以后,就要收骨小蒙山了,小蒙山太荒了,得给我多种点花啊。”
这是在安排后事吗,还挺淡定的,江炼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含糊嗯一声。
她又说:“你跟辛辞讲,我最喜欢戴的那三套首饰,要给我陪葬,不给下一任,我要了。”
连首饰都惦记着……
江炼忽然很想听听,她会不会提到自己。
但是她思绪很乱,一会说这,一会说那,上一句说山桂斋该装修了,下一句又说山户太疏于训练……
然后,没头没脑的,一下子就提到他了。
“江炼这个人,长得挺帅的……”
江炼觉得自己应该谦虚点,听到夸奖要不动声色,但反正四下没人,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原来在她眼里,他还是挺帅的。
“但脑子不行……”
江炼的笑瞬间就垮了。
孟千姿还试图求得他的共鸣:“是吧?”
江炼艰难回了句:“我看他……还行吧。”
孟千姿说:“不不不。”
她叹气:“我都让他别下了,他还是要下,脑子呢?就拿这么长的刀……”
说着,比划了个寸长的距离:“就要去斗土龙,救人不是凭运气的,要靠实力对不对?我都说了不行,就是不听,结果呢?是不是被吃了?”
江炼这才明白过来:他出声示警之后,土龙旋即出现,在她混乱而又混沌的意识里,她以为他被土龙给吃了,认为自己要死了。
她低声重复了句:“结果呢,是不是被吃了?”
说到这儿,又呆呆盯着那道细细的光柱,江炼就这么亲眼看着,看着她眼眶渐渐泛红,眸底慢慢罩上水亮,盈入睫根。
只突然间,她没能忍住,那眼泪就下来了,江炼听到她说:“我都说了别去,要等装备,不是不救人,不能用命换命,就是不听,一口吃了,也不知道咬没咬到,疼不疼……”
她伸手揪住江炼衣襟,将脸深埋向他怀里,难过到肩膀一抽一耸的:“都不听我的话,烦死人了,这么难管,这叫人怎么管……”
说到后来,渐渐没了声音,江炼低头看时,原来又睡着了。
他看了她一会,拿手背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揿灭手电,倚住墙壁,想了想,又不放心似的拿手去轻抚她后脑、寸寸摩挲。
应该没大碍,这种被生生摔晕的人,还是别硬叫醒了,等她休息够了,就好了。
侧耳去听,周遭还是没动静,之前那以为是来自神棍的、零落的敲打声也没了,又也许,是一通慌不择路奔逃之后,离得太远了吧。
他不敢也睡,总得有人守夜,省得一睁眼就看到那头土龙:听说畜生的报复心比人要重多了,土龙在孟千姿手上吃了亏,估计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孟千姿虽然重创了土龙一只眼,但说实在的,江炼不觉得会对它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这种长期生活在黑暗地底的生物,视力应该早就退化了,本就是个睁眼瞎,有眼没眼都一个样。
他搂住孟千姿,听她安静而又匀长的呼吸,另一只手轻轻绕卷她的头发,在指腹间根根搓摩。
思绪又回到了初下棺时,段文希的那篇留书。
段文希的那次掘挖,似乎没遇到过什么凶险,甚至没有遭遇土龙,因为如果真的照面,势必会有一场恶战,那她的留书里,就会提到力战土龙,而不是什么“莫响青铜罩,响则土龙至”,而且,她连这个设置的用心都说得很清楚,什么“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九铃族人”、“以隐晦怨气,压凤凰翎之瑞光”。
也就是说,段文希拿到了下这个凤凰眼的正确指引,也顺利拿走了凤凰翎——这指引,只可能来自阎罗。
追根溯源,来自况家。
看来之前的猜测没错,阎罗当初抢到的,除了况家的箱子,也许还有什么密本地图,里头提到了镇龙山的龙骨残片和凤凰山的凤凰翎,只有先拿到这两样东西,才能在昆仑山找到麒麟晶。
没理由把这样的大秘密无私分享给段文希,阎罗拉段文希下水,一定有必须要借助段文希的地方,是什么呢,那年头,信仰和理想为先,山鬼的人力和钱,都不大吃得开……
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孟千姿曾经说过,在她之前,山鬼王座空悬了三十二年。
孟千姿应该是九几年生人,空悬三十二年……也就是说,从六十年代开始,山鬼无王座。
那么,七十年代时,不管在资历阅历还是能力上,段文希都是当之无愧的山鬼第一人。
阎罗前往昆仑山寻找麒麟晶,一定有什么关卡,是必须山鬼出面才能破解的,这才迫切地、热情地,邀段文希同行,也许还嘱咐了她不要把秘密向第三人透露,所以,哪怕是亲如养女高荆鸿,也不明就里,只知道段太婆是要找什么龙骨、看什么来生。
——得麒麟晶者成神,得长生。
长生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阎罗生阎罗”嘛,生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自己,又活一世,当然是如假包换的长生。
但是,成神?
想什么呢,就阎罗那样,有半点神的样子吗?
他一笑置之,可说来也怪,这个念头,一经触及,挥之不去。
什么是神呢?
通常来说,一是要活得久,凡人寿数有限,神灵却能享千百载。
其次,是得有普通人不具备的本领,或者说,远远高出普通人的水平——哪怕是现代社会,行业翘楚,领域精英,还经常被人称为“大神”呢。
上古时代,生产力发展水平极低下,先民们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场天灾,一次感冒,一只凶兽,乃至一个处理不当的小伤口,都能要人的命。
你只能遮风挡雨,他却能呼风唤雨;你遇到凶兽只能瑟瑟发抖,他却能伏之动之;你下水只会淹死,他却能如履平地;你只道一死万事休,他却能听到逝去者的声音……
在先民眼里,这些人,自然可称之为神了。
可话又说回来,呼风唤雨,如果只是窥知了自然规律呢;伏动山兽,如果只是打破了不同维度间的壁垒,可以沟通呢;在水下如履平地,如果只是掌握了与水同脉同息的能力呢;听到逝去者的声音,如果只是借助了更高级的工具呢?
何谓为神,只不过先人一步,高人几分,在那个年代,却人神有别,泾渭分明。
但又是什么,能让这些“神”先人一步,高人几分呢?
江炼心中一动,不觉坐起。
不就是长长久久的生命和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