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原本性子就沉默,在孟浪司机百般勾引下,依旧没什么话讲。
那司机倒也有趣,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说,“不去酒馆也可以,后座靠背里还有一瓶备用的,你尽管自取饮用。这路不短,且走呢。”
裴旻闲着无聊,信手拉开后座中部的托板,果然,一只棕红色大肚瓶子戳在那里。他拿起来转动着把玩,却见商标上赫然写着三个行书字体——“松竹梅”。
“天朝进口的吗?”他有些狐疑。
“哦,不是。”那司机乐了,“这是伏见老厂的清酒牌子,不算高级货,但很畅销。扶桑列岛素来仰慕天朝文化,故而许多老牌子都套用了古旧概念。好在,人人都看得懂这些字,毕竟我们文化同源嘛。”
裴旻俩眼一眯,“你怎么知道我是天朝人,我的扶桑话有口音?”
那司机得意地拍了拍方向盘,“纯属经验!出租车开久了,一眼一个准儿。你看你啊——”他从后视镜里向后瞄了一眼。
“坐在那里大马金刀双膝不并拢,遣词造句虽然语法娴熟但全无敬语。对我心怀警惕却毫不掩饰冷漠表情,呐,这点最暴露,你要知道,扶桑民众已经习惯了说美好的假话,再怎么腹诽,嘴上一定要客气的。故而街头又有一种学习班,专门教人修习读心术,就是从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至于语言本身,已经失去它的确切表意功能了……”
出租车上了高速,司机一脚油门下去,立马飙到一百四十迈,车速还在直线上升。
裴旻并不害怕,但实在有些担心这位师傅的未来寿限,出言劝道,“不用太急。”
那司机并不领情,“呐,你瞧左边,那就是新干线。轨道上的火车在这个区间能开到两百七左右,我们可以拼一下,看谁快!”
哪来这么个疯子?裴旻苦笑着摇头暗骂。
于是也不再劝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始发于天朝,终老于大唐,复生于丹园。这一趟,还是头次在二十一世纪行走,居然首站就是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扶桑,一时眼睛有些应接不暇。
车虽老旧,但速度极快。过了彦根、中津川,途径饭田,在矛野转了个弯继续向东……
“依我看,你也不像本地人。”车内二人还在聊着。
“哦?此话怎讲?”那司机来了兴趣。
“首先,你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发型不修边幅;其次,举止言谈放纵无忌,开出租还喝酒……这些都和传统印象中扶桑颇为严谨的民风不符。”
“哈哈哈哈……妙阿!”那司机乐不可支,快把方向盘拍碎了。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叛道离经的扶桑人。”他说完这句,忽然停止了笑声,出现长久沉默。
裴旻盯着他扶方向盘的那只大手,忽而心头一动。
“师傅,那边那座——就是富士山吗?”
“对呀。”
“我改主意了,咱们先去那里绕一圈。”
“拍照留念?那不用靠近,离得远才能拍到全貌,美感需要靠距离产生。”
“不,你听我的,咱们去一下就好。”
出租车从甲府出口出了高速,转入国道。这里山路蜿蜒,但视野极其开阔,因为丘陵不多,只有富士山一枝独秀。
最终,车子停在了山脚下。此时尚处黎明前的黑暗,巨大的山体在星光下浅露行藏,山顶积雪的白头极具威仪。
两人下车仰望,春寒料峭,那司机呼出长长一口白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何其壮美!”他由衷感慨着,“我途径此地无数次,无一不被它所折服。有一位老友曾写过这样的诗句:仙客来游云外巅,神龙栖老洞中渊。雪如纨素烟如柄,白扇倒悬东海天——你听,白扇倒悬东海天!不就是眼前胜境的写照……”
裴旻在大唐戎马半生,却没习得半点辞章。此刻不知怎地,他忽而也来了诗情,乃沉声吟道:
“休眠时
你像一顶阳伞
在云雾中含羞
一旦喷发
便是狰狞魔鬼
硝烟中贼亮贼亮的
血淋淋的钢盔!”
半晌,那司机才从震撼中渐渐回过味儿来。
“好诗!现代诗虽不工整,但直抒胸臆、有感而发,远胜单纯泥古写景。”他喃喃自语着,“这诗句让我想起,那些本不该出现的战争……”
裴旻盯了他一眼,抬腿就走,“来,你我山顶再叙。”
他不由分说,甩开独有身法向上飘飞,步幅并不大,但却快捷无比。那司机呆了一瞬,旋即笑了,从后备箱取出一件素布麻袍换上,也跟了上来。
奇的是,此人居然毫不露怯,一直保持在裴旻身后百米距离,看身法,显然也是顶级练家子!
两人全都气息悠长,如同野鹤一般,直线攀登。饶是如此,也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顶。这对于寻常登山者而言,已如神迹。需知,这是海拔三千多米的扶桑第一高峰!
没有了任何阻挡,风,烈烈地吹。
颗粒状的雪屑被风卷起,把两人衣襟扫得沙沙作响。
宽阔的火山口内,落满积雪,掩盖住所有黑色火山灰。
这里直径800余米,深200米,像个大足球场,四周都是天然环形看台。
可惜的是,没有一个观众到场……
裴旻站在最高点,俯视火山口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我,就在此处,一决高下吧。”
那司机愣了一下,又笑了。“命中有时终须有,棋逢对手焉能失之交臂?好!就在这里。我想问的是,你怎知我是武道中人?”
“你的手。”裴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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