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即使他在谈话中用笔记下别人讲话的要点,也不能像过去一贯那样迅速做出决断来。他越来越健忘了,已经变成一个疲乏的老人,不能有效地应付事物,正在日趋丧失威信,看来离下台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司徒大使同意这一看法,并向国务卿做了报告。”
“对,我明天就飞回汉口去!”白崇禧应变手腕的快捷有如闪电,他听李宗仁这一说,便当即做了决定。“我放弃指挥徐蚌会战,让老蒋再吃一个大败仗,他下台就快了!”
“娘希匹!”
蒋介石气得肺都要炸了。当何应钦气急败坏地跑来报告白崇禧不辞而别,突然飞回汉口去了时,蒋介石马上抓过电话筒,要和白崇禧通长途电话。
“健生哎,你不去蚌埠指挥,怎么却跑回汉口去了呢?”蒋介石忍气吞声地责问道。
“啊啊,我想,徐蚌近在咫尺,总统在南京可就近指挥,不必重床叠架,另立指挥机构!”白崇禧不客气地说道。
蒋介石摔下电话,狠狠地骂了一声“娘希匹”!白崇禧出尔反尔,拒绝统一指挥,急得蒋介石火烧眉毛,暴跳如雷。因为徐州的战列部队虽有几十万人,但只能对付共军陈毅的华东野战军。如果刘伯承的中原野战军与陈毅野战军合攻徐州,则非调华中“剿总”的主力兵团黄维、张淦兵团驰援不可,要调华中部队增援徐蚌,则又非要白崇禧来蚌埠统一指挥不可。现在白崇禧突然撂了摊子跑回汉口去,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阴谋!蒋介石对他的这两位老对手李、白,比谁都更了解。
“他们是要拆我的台!”蒋介石狠狠地盯着何应钦,指桑骂槐地吼道,“现在不是民国十七年!”
何应钦低垂着头,头皮发麻,心里发怵,对于白崇禧突然飞汉的行动,他事前一点不知道。只听空军总司令周至柔说,白向他要了一架飞机,没说上什么地方去。何、周都认为白飞到徐州视察防务去了,可刘峙和他的参谋长李树正都说白没有来,后来电话打到汉口去,才知白崇禧已飞返汉口大半天了。白拒绝统一指挥,何应钦只想到白是怕蒋从中插手瞎指挥,打心眼里没有往民国十七年李、何、白三人逼蒋下台那件事上想,现在听蒋介石旧事重提,他吓得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小诸葛”在这里使了什么诡计,他生怕把自己赔进去,他何应钦也不是当年的何应钦了,在蒋介石手下这些年他磨得更为圆滑,连肝旁边那只小小的胆都被磨掉了。他不敢沿着蒋介石的话往下说,也不敢抬头正眼看一眼目露凶光的蒋介石,只是诚惶诚恐地说道:
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
“徐蚌大战,似有一触即发之势,刘经扶恐难以应付大局……”
“我自己去!”蒋介石怒气冲冲背转身子,在室内蹭蹭蹭地乱转着。
“总统亲自指挥,那是最好的啦!”何应钦恭顺地答着,“作战方案,国防部已准备好了。”
蒋介石没有说话,他在客厅内转了一阵子,这才对何应钦命令道:
“还是让墨三代替我先到徐州去走一趟,召开作战会议,调整部署。”
“好。”何应钦答道。他实在不明白蒋介石为什么突然又要顾祝同代替去,但他不敢问。
“你立即着人将徐蚌会战计划送到葫芦岛光亭那里,征求意见,他如同意这一方案,请他即到蚌埠指挥。”蒋介石又说道。
“是。”何应钦答道。杜聿明虽然是蒋介石的学生,又是一员出色的战将,但他无论如何是代替不了白崇禧的,到时如何抽调华中“剿总”的主力兵团驰援徐蚌?对此,何应钦还是不敢再问。
何应钦辞出后,蒋介石即命侍从室打电话把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找来。他太恨李宗仁了,不把这颗眼中钉拔掉,他简直没法再活下去了。蒋介石估计,白崇禧突然拒绝指挥徐蚌会战,必和李宗仁有关。李、白在这个时候想干什么?东北丢了,华北吃紧,蒋介石把最后的赌注押在徐蚌与共产党的会战上。这一战如胜,不但中原和长江中下游的心脏地区都能保得住,而且华北形势亦可起死回生。这样,美国政府对他必能刮目相看,他的总统位置就可坐稳。但是,如果徐蚌会战败了,国民党军队的最后精华丧失殆尽,即使共产党还没打到南京来,美国人也要抛弃他的。他的政府,他的几百万军队,离开美援是无法活下去的。倔强的蒋介石绝不愿下台,无论是共产党的打击,美国人的逼迫和桂系的拆台,他都要顶住,狠狠地顶住。他的总统宝座,在他的有生之年是不能让任何人碰一碰的,即便在他百年之后,他也要把它传给子孙。现在,
白崇禧拒绝到蚌埠去统一指挥,必是李、白的一种阴谋,徐州吃紧,白崇禧在武汉按兵不动,刘峙便会被共军吃掉,蒋的嫡系部队打光了,白崇禧所掌握的桂系部队却完整无缺,他们武装“逼宫”易如反掌,而且说不定到时候美国人还会公开支持他们,到那时,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国民党军队空运徐州,执行“守江必守淮”计划
“要先发制人!”蒋介石从牙齿缝里迸出这句话来,他的脸色和目光都使人感到恐惧,像握着笔正在从生死簿上勾人姓名的阎王一般。
“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到。”一名侍从副官进来报告。
“叫他进来!”
侍从副官把毛人凤引到客厅站定,蒋介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仍在客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像个正在发作的歇斯底里病人一般。毛人凤中等身材,文质彬彬,一副循规蹈矩的面孔,很像旧时官府中的文案一类角色。可是谁也没料到这个昔日戴笠手下的主任秘书,在戴笠死后,竟脱颖而出,成了戴笠的继承人,而他凶狠残忍的手段,某些方面竟在戴笠之上。毛人凤毕恭毕敬地站着,不敢认真地看正处在半疯狂状态中的蒋介石。但他已从蒋介石此时的情绪中得到某种暗示:蒋要开杀戒了。杀谁?蒋介石是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的,军统曾经奉命替他杀过成千上万的人,但他从来没有开过暗杀名单,没有公开指名道姓要你去杀谁,而戴笠和毛人凤每次都能按照他的意图,除掉他所要除掉的人。
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
自从民国二十二年,戴笠奉命在上海法租界亚尔培路暗杀国民党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杨杏佛起,他们之间的这种默契的配合便开始了。十几年来,无论是戴笠或者毛人凤都没有从蒋介石的眼神和脸色的暗示中出过差错,现在蒋介石要杀谁?毛人凤首先想到了李宗仁。自从李宗仁当上副总统后,蒋介石便暗示毛人凤派得力的特务进行监视。毛即派保密局第二处处长叶翔之亲自负责此项工作。从此,毛人凤便把枪口对上了李宗仁,只等蒋介石的脸色和眼神暗示下手。
在国民党内,蒋介石曾有所暗示而没有动手的人,毛人凤知道只有这么几个:宋庆龄、冯玉祥、李济深和李宗仁。宋庆龄有特殊的政治地位,不好轻易下手,冯玉祥正在美国,李济深在香港,他们虽然反蒋,但没有实力。李宗仁反蒋又有实力,而且背后可能得到美国人的支持,蒋介石最放不下的便是李宗仁。副总统竞选李宗仁得胜,蒋介石既怕又恨,那几天,毛人凤也特别紧张,随时准备听候蒋介石的召唤,特务们对李宗仁的监视也更为紧密。蒋介石虽然恨得一脚踹翻了那台美国高级收音机,气得坐车在陵园路上窜来窜去,但却始终没把毛人凤召去官邸。现在,毛人凤奉命而来。心里便知道准是为暗杀李宗仁的事了。果然,蒋介石走到毛人凤面前,便没头没脑地问道:
“傅厚岗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李宗仁的官邸在傅厚岗,蒋问傅厚岗的事,就是暗指对付李宗仁的事,毛人凤马上答道:
“叶翔之他们一直在严密地监视着他。”
“不行,叶翔之是文人,你要换个有经验、枪法准的!”蒋介石两眼盯着毛人凤,那眼光中带着毛人凤特别熟悉的冷酷。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给我把沈醉叫来!”
“是。”毛人凤知道该对李宗仁下手了。
第二天,毛人凤带着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沈醉到官邸来见蒋介石。沈醉是军统中干暗杀勾当的老将,经验丰富,枪法极准,蒋介石用沈醉去对付李宗仁,那是完全可以成功的,而且可以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收拾了李宗仁,白崇禧和黄绍竑是不难对付的。
毛人凤和沈醉在客厅里足足等了两个钟头,一名侍从副官来到客厅,才把毛人凤和沈醉引到蒋介石的办公室。蒋介石正在批阅公文,他见沈醉来了,忙过去亲切地拉着沈醉的手,一同到沙发上坐下,接着又亲自动手打开一盒放在茶几上的宁波式点心,请沈醉吃。他完全不像总统召见地位低微的部属,也不像平日召见他的黄埔学生,而是像和分别多日的老朋友重聚似的,表现得非常轻松随便,亲切自然。
“雨浓(戴笠字雨浓)出事后,多亏你不避艰险,寻回了他的遗骸,现在看见你,我就像看到了雨浓一般。”蒋介石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沉的感情。戴笠是他的亲信耳目,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两年前,戴笠乘飞机由天津飞上海,飞机失事撞在江苏省江宁县板桥镇南面的戴山上,机毁身亡,因当时情况不明,蒋介石要沈醉带着他亲自签署的手令出发去寻找戴笠。现在,戴笠那被烧得残缺的尸骸已在地下埋了两年多了,蒋介石提起当日情形,还如此动感情,沈醉觉得,蒋总统是真正地看得起他。他一定要为总统尽忠效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毛局长都把任务给你交代清楚了吗?”蒋介石照样没有指明要沈醉去杀谁。
“毛局长已经向我做了指示。”沈醉也同样没有挑明他要去执行暗杀谁的任务。
“嗯,这个,这个很好。”蒋介石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主持的这项工作,关系到党国的大局。共产党并不可怕,我们迟早会打败他们,可是,来自内部的捣乱,比共产党的威胁更难对付。为了使内部统一起来一致对外,我不得已才采取了这个办法。”
蒋介石说这番话时,显得非常痛心,这一切表明,为了党国的安危,他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接着他又说道: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你们回去后,立即从速布置,只等我做出最后决定,便要不顾一切地完成使命!”
沈醉心里微微一震,蒋介石已做了暗示:为了使暗杀李宗仁的计划成功,要他准备随时牺牲自己的性命。沈醉自投入军统,干的便是杀人绑票的勾当,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站起来,像宣誓一般对蒋介石道:
“沈醉决不辜负总统的期望,为了完成此项任务,决心做出一切牺牲!”
蒋介石紧紧地握住沈醉的手,连说:“好同志!好同志!”随后对毛人凤嘱咐道:“毛局长,对这样忠实勇敢的好同志,他工作上和生活上如有困难,你一定要尽力帮助解决!”
“是!”毛人凤答道。
毛人凤和沈醉从蒋介石的办公室辞出后,立即回到保密局密商暗杀李宗仁的具体计划去了。蒋介石在办公室里踱了一阵步,突然拿起桌上的电话筒,直接要通了傅厚岗李宗仁官邸的电话:
“德邻兄,你在忙些什么呀?”蒋介石的话说得亲切极了,像一个普通人在打电话问候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似的。
“啊,总统,我在读书。”李宗仁声音很平淡。
“我想请你和嫂夫人今天到我这里吃餐便饭。”蒋介石说道。
“总统日理万机,我们去恐怕会打扰……”李宗仁当上副总统后,蒋介石还是第一次邀请他到家里吃饭呢,他显得局促不安。
“你一定来,一定要来!”蒋介石说完便放下了电话筒。
当李宗仁和郭德洁的汽车驶进总统官邸时,蒋介石夫妇已在阶下迎候了。宋美龄迎上去几步,待李宗仁和郭德洁下车后,她伸出一双胳膊,同时挎着李宗仁夫妇的两只胳膊,亲亲热热地往前走。蒋介石以主人身份走在前头,他们一直走进平时专供蒋介石夫妇用餐的那间小餐厅里,宾主落座后,侍者便开始上菜。蒋介石今天的兴致看上去很好,他面前的那只高脚玻璃小酒杯里,竟也斟上了半杯酒。他高兴地举起酒杯:
“为德邻兄和嫂夫人的健康,干杯!”四只小巧玲珑的小酒杯“乒”的一声碰在一起。接着便是李宗仁举杯为蒋介石总统和夫人的健康干杯。
“吃菜,吃菜。”蒋介石用手中的筷子热情地向李宗仁夫妇指点着各种菜肴。
宋美龄和郭德洁都是“夫人外交”的能手,蒋介石和李宗仁之间虽然隔膜很深,但由于有这两位善交际应酬的聪明夫人在场,席间的气氛仍然显得亲切融洽。蒋介石和李宗仁两人都故意不提白崇禧拒绝到蚌埠指挥、潜返汉口这段不愉快的事,仿佛它根本就没有发生似的,即便发生过,似乎白崇禧与李宗仁毫无关系,彼此是各走各的路,对蒋介石没有妨碍,此事不值一提。他们天南地北地漫谈着,蒋介石讲奉化有什么特产,李宗仁扯桂林乡间的风俗,郭德洁则变戏法似的从食盒里拿出一只桂平家乡的酱鸭来,请蒋介石夫妇享用。
“德邻兄,你的专机设备如何?”蒋介石忽儿把话题扯到他们各自的飞机上去了。
“是一架专用的普通客机,没有什么先进的设备。”李宗仁答道。
“可否把我们的‘美龄号’专机送给德邻先生呢?”宋美龄向蒋介石建议道。
“啊,对对对!”蒋介石连连点头,笑道,“你不提起,我还忘了。我们已经有一架‘中美号’了,‘美龄号’可以送给德邻兄和嫂夫人用。”
李宗仁正想推辞,宋美龄却头头是道地给郭德洁讲起了“美龄号”内的各种先进设备,这一切,不但见多识广的郭德洁没有见过,而且也还是第一次听到哩,她兴奋地点着头,仿佛正坐在舒适而神秘的“美龄号”上,在天空漫游呢。李宗仁终于不好开口推辞,而转口表示衷心的谢意。
当李宗仁和夫人郭德洁坐在汽车里,离开总统官邸时,郭德洁仍念念不忘蒋介石夫妇送他们的那架“美龄号”专机,她推推李宗仁说道:
“我们过两天就坐‘美龄号’到杭州去玩一玩,怎么样?”
李宗仁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阴郁,脑子里一会儿想着白崇禧不辞而别跑回汉口的事,一会儿又想蒋介石那殷勤敬酒时的笑脸。马路边上,有几个香烟摊子,擦皮鞋的摊子,摊子上的人不断盯着他的汽车,天边有一堆浓重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