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我负责报仇。”
他回想起那个猝不及防跌倒在他怀里的女子,她的惊慌失措,她的酒后失态,她心中隐藏的最深沉的罪孽。那时候,她在他怀里躺了很久,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小孩童。
她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恐惧,而脸上又是怎样的伪装坚强,用来安慰她想保护的人呢?
她也是渴望有人抱着她安慰她,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童。
然而,那一个拥抱迟迟未来,他最后放下了本已经伸出了一半的手。
他不过是受了托付,前来救赎她的,怎么可以有越轨之举?
寺里的僧人最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神光每次讲经讲到“□□空即是色”的时候,总会停顿一下,然后咳嗽一声,再继续讲下去。
每天打扫禅房的小和尚戒嗔,也总是见到神光在无人处,反复念诵——
□□空即是色,□□空即是色……
师父真是专心参禅啊!戒嗔感叹道。
第二天晚上,七公子来了。
那是一个月色苍黄的雨夜。
笑姬斜倚在一张软蹋上,脚下是一盆红泥小火炉,火炉上温了一壶桂花酒。软榻之侧,放着一个沉香木的小几,上面放着蜜汁莲子和百合、桂花饼、白玉馒头、月饼几样素食。
她一只手端着夜光杯,慢慢把玩。一边望着那雨意,怔怔地出神。
这样的夜,这样的火炉,这样的酒,若是能有一个知己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也算是人生的一件乐事罢?
作为“尸人”,本该是无情无欲,无知无觉,不论是琼瑶美酒,辛辣膻淡,还是痛苦喜悦,她都全无知觉,但是近来她却总渴望生出感觉。上一次感觉到美酒的芳醇,莲子的微苦,百合的清甜,还有北方那香辣的带着膻味的烤羊肉,是什么时候?
“阿未,你后悔了,是不是?”一个熟悉的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神仙丸的淡淡香味,是七公子。
笑姬还未回头,他又继续追问——
“你后悔献出你的心,你后悔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尸人’。你在怀念作为一个人的时候的感觉,是吗?”
他总是那么犀利,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七公子一身深碧色华衣,提着一盏浅碧色风灯,撑着一把碧绸伞,幽艳得似古墓里生出铜锈的绝世名器,上面氤氲出华贵美艳而病态的气息。
身后,只跟着一个青衣小厮。
“公子,你就这样出来,也不怕危险。”笑姬起身,回头,依然那么笑着迎上去。她的笑在暗红的光芒之中,看来有些虚幻,今夜他的眉眼有些恍惚。
“你是不是后悔了,阿未?”他不顾秋雨湿身,那双深邃的眼就那么直直望着她,要望进她的心底。
“我不后悔。你知,我是自愿成为‘尸人’的。”笑姬笑得那样笃定,那笑渐渐拂上他的脸颊,要将他所有的怀疑都拂去,也想将自己的迟疑拂去。
“不后悔。不宽恕。不相信。不在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要杀尽天下所有伤我、害我、罪我、不敬我之人!我只效忠你一个人。”
天上地下,笑姬只效忠你一个人。
这是十年前她的誓言。那誓言,曾经一字一字烙入她的生命和灵魂,令她成为了一个最强的杀手,一个最艳的毒物,一个最成功的“尸人”。
然而,今天,她再说起这句誓言的时候,心中却有些彷徨空旷。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流逝,偷偷地改变了。
七公子面色和缓,那苍碧的铜锈仿若渐渐化开:“这是你自愿成为‘尸人’之前说的一番话,十年了,你一个字也未曾记错。”
“对不起,这一次我失手了。”笑姬笑道。
“没关系,还有机会。”七公子苍白的脸沉在烛光的暗影里,有些沉郁。
“你不怪我?”笑姬激动,心中似放下大石一般,眼前晃过那僧人淡金面庞,唇角起了一层淡淡讥诮。
“为何要怪你?”七公子向她张开了手臂,那是一个迎接她入怀的姿态,从前每次她成功完成任务以后,他都会做出这个姿态,“这个人本就很难对付,你失手一次很正常。”
“他是很难对付,你多给我几次机会,我一定……”笑姬将头抵在他胸口,喃喃道。
“我相信你。”七公子摩挲着她的头发,叹息道,“如果我连你都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这是我赏给你的。你最近很乏了吧?”七公子命侍从押上三个青年男子,他们身强力壮,却浑身颤抖,面上充满恐惧,却说不出话来,想是被人点了丫穴。
笑姬伸手将那几人洞穿,大蓬鲜血激射,笑姬舒服得闭上眼睛,雪白肌肤里青筋涌动,仿若又获得了新的生机和力量。
她脚下的红猫皮毛仿佛又红了一些,慵懒地翻了个身。
“你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并且拿到他的尸首。”他慎重叮嘱于笑姬,似中间藏着一个莫大的秘密。全在那和尚身上。
“我会助你接近他。”
这是他临走前对笑姬说的最后一句话,充满了凌厉杀意。
笑姬忽然想到了一年前,张一凡要他的血。
莫非他的血有什么神奇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