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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她就是这样虚假地笑着,这样笑着杀人,或者被追杀,一次次亡命天涯,为了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为了那个不值得的人。
而她毫不自知,或者,她其实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便用这样的笑来麻痹着,毁灭着,堕落着,颓废着,直到最终毁灭的那一刻。
再没有人会来拯救她,再没有人会拉住那只堕向地狱落的手。
但这一次,必得有人来拉住那只手。
神光忽然正色道——
“你的心交给了不值得的人。”
笑姬手上的夜光杯忽然抖了一抖,金色的酒洒了一些出来。
“你,凭什么这样说?”
这是这么久以来,这始终慵懒从容的女子第一次失态。
神光悠忽一叹,为了她的这一次失态,她竟然那样在乎那个人。
“他不该让你做一个‘尸人’,”神光的声音里有深沉悲悯,“他应该让你做一个真正的人。”
“你知道什么,这是我自愿的。再说,做人哪里比得上做‘尸人’?”
“施主为了复仇,竟然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神光叹息道,“只可惜,你交出心的这个人,迟迟未能帮你实现心愿。”
“他不会骗我的。”
笑姬的笑声如同撕裂的锦帛,似乎是什么看上去华丽的东西被忽然撕裂开来,露出里面可怖的真相。
神光叹息一声,目光望向月光下的长河,身上有莲花的微苦香味。要如何才能破除这样的迷障,一旦真的刺穿这样可怕的真相,她会如何?会发疯,会自杀,抑或会玉石俱焚?
而他又该如何阻止她?
月光苍凉,笑姬望着那长河上波光粼粼,闪动着白色的光,似十年前初见,那一天一地的初雪。
那一年,她十三岁。
那时候她还不叫笑姬,叫“阿未”。
北方的一个叫“末城”的小城里,那个冬天下了第一场雪。阿未三兄妹
在那里流浪,连续三天三夜的大雪使他们几乎饿死。妹妹饿倒在破庙里,阿未跑到胡同里和一个乞丐打架,为了争夺一个馊掉的馒头,好给兄长和妹妹带回去。
那乞丐有二十多岁,身材高大,指甲尖利,在她的左脸颊上留下了一
道两寸长的伤,还将她踩在地上,用抢到手的馒头在她眼前炫耀。
她也不生气,只是对着那乞丐笑,直到那乞丐俯下身来,她用暗藏在袖
中的匕首一下刺进了那乞丐的左边第五根肋骨之上,靠左三分之二处。
那是心脏的位置。
那家破人亡的一夜,她躲在假山的山洞里,无数次看见那一群黑衣人将锋利的刀剑刺进这个位置,刺进她的所有亲人的心脏的位置。
那一夜以后,她无数次抚摸着自己心脏所处的位置,无数次在想象中刺入仇人的位置。
左边第五根肋骨之上,靠左三分之二处。
匕首刺进那个位置,鲜血如瀑喷洒,那趾高气昂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
头颅垂了下去,然后,那块被鲜血染红的馒头就落在她一直伸出的手上。
“这孩子,真狠。”
那时,七公子一身玄衣,高贵神秘如同暗夜神祗——他站在十三岁的上官依人面前,半蹲下来,用一把玉骨扇子托起她染血的下颌,细细端详着。
那是一个利剑一般的美人坯子,眼眸中有危险怨毒的魅色,似乎想用美色引诱他,然后杀害他。
尖俏的下巴似一把锋锐匕首,几乎将他的手割伤。
阿未感到被一副巨大的黑影压迫了,竟感到喘不过气来。
她抬眼,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浮在眼前,浓黑的眸,峭秀的鼻,弓形的唇
似充满了阴谋和危险,有吞吐万物之气势。
阿未莫名感到恐惧,预备伸出手一把抢走他的扇子就跑,匆忙中将一
枚锈掉的铁匕首向他刺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铁匕首落地,断成两截。她犹自用另外的手捡起断掉的匕首,继续行刺。
他抓住笑姬的两只手哂笑一声——带回去罢。
后来,他用秘术治好了她脸上的伤。
再后来,就有了那个天下第一杀手笑姬和天下第一名妓花未亡。
七公子说,毒比剑利,色比毒狠。毒为千杀之锐,色为万毒之首。
我要你成为剑中之精,色中之王,毒中之首。
我要你杀人,倾城,亡国。
我要你助我成为天下主。
你可愿意?阿未。
笑姬那时毫不迟疑地就答了——我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命运于她,早已是铜铸密室一般的绝望——她要活着,她要复仇,不论
以哪种方式。
只要,只要能换取力量——生存和复仇的力量。
况且,他总是温柔地对她说——我对你是不同的。阿未,幸好我还有你。
笑姬原以为自己对于人生的信念和意义早已经笃定,参透,这个僧人却三言两语就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令她对从前坚信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这和尚真可怕,他的血也好干净,好清香,带着莲花的微苦香味。
“不信,你可以试一次。在他安排你任务时,你失手一次,看他是什么反应。就试一次。”神光继续说道。
说完以后,他又后悔了,万一她真的假装失手了,那人杀了她怎么办?还未来得及挽回这句话,笑姬已经回答道:
“我做杀手十年,从未失过手。”
她今年不过才二十三岁,却已经做了十年杀手,而且从未失手过。这样的十年,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惨烈和危险?
她竟然能挺过来,竟然还能活下来。
她活下来已经这样不容易,难道还要继续为那人卖命,直到耗尽自己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