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都市系列之一《那个盆》

    现在想来，我真浑，我怎么能够把那个陪了我六年的盆给找不到了呢？我真的不应该找不到它，我发誓，找到它，我一定把它放在我家的博古架上展览千年，然后再送进家庭博物馆珍藏，才能对得起我和它六年的情谊。

    1997年4月22日，当我背着我的破铺陈烂套子的行囊来到这个城市工作的时候，我的囊中羞涩得连我的脸都开始偷偷的发红。租完了房子，才发现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我应该首先买一个盆。于是，我就跑到街上去买盆。百货店里的盆真多，五颜六色的，快花了我的眼。什么不锈钢的、钢化塑料的、铜的、铝的、铁的。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高档。当然也一个比一个更贵。我没有过多的选择，口袋中薄薄几张钞票也不允许我有更多的选择。我避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人眼的盆，拿起一个看起来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塑料盆，陪着小心问：“同志，这个盆什么价？”话刚出口，我便开始暗暗的后悔：老土，现在谁还叫同志呢？都改叫老板了。可能是我的那句“同志”起了作用，老板的眼神里和硬硬的口气里都透着让人窒息的不屑：“两块五！”我插在裤兜里的手汗津津地摸着那几张同样汗津津的钞票，我不忍心就这么把这个盆买走，喊的是价，还的才是钱。我决定和老板还价。可该怎么说呢？嗫嚅了半天，干裂的嘴唇才蹦出几个字：“便宜点吧，老板！都是穷打工的”老板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极不耐烦地说：“看你也不容易，一口价，一块五，觉得合适就拿走。”我想给他还到一块钱，可是看看老板那盛气凌人的样儿，我默默地把那个盆放下了。我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看看有没有更便宜一些的，可是，我转遍了这个都市村庄所有的百货店，再也没有找到那么便宜的盆。我又回到了那个店，底气不足地说：“老板，这个盆我要了。”老板一脸的得意：“我怎么黑你的钱呢？以后发达了多在我这儿买些东西就行了，拿走吧。”

    我把这个盆拿到家，先洗了把脸，真舒服。没想到，这个盆还有比洗脸更多的用处。比如，可以在里面洗菜、和面、放蒸好的馒头和各种东西，可以用它洗头、洗脚。夏天天气热的时候，还可以用它洗澡等等，很多意想不到的功能，我都把它给充分地挖掘了出来。

    有一年的初冬，下了很大的雨，那雨从破了的窗户里挤进来，让我觉得格外的寒冷，我和女朋友瑟瑟发抖地拥在一起，看凄风苦雨不停地下，阴沉沉的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露出一丝阳光。这时，我突然发现了那个盆，我拿起那个盆堵在破窗户上，我不知道是真正堵住了寒冷，还是心理的作用，反正不是那么的冷了。女朋友抱着我直喊：“老公，你真伟大！”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她知道我的自尊心很强。我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可是，这样的日子我们整整过了三年，后来才慢慢的好起来，我感到幸福的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女朋友并没有离我而去，我当然感谢那个盆，是它见证了我们这段共患难的爱情。

    有点扯远了，还回到那个盆上。

    天晴了以后，那个盆继续发挥它平常的功用，比如用它洗菜、洗脸、洗脚、和面、洗头、洗澡等等。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不卫生，但我不卫生不是那个盆的错，而是因为那时的我无能——没钱买更多的盆。在落魄面前，你没有能力讲卫生。我真的感谢那个盆，陪我度过了我没能力讲卫生的年代。

    我在这个都市村庄待了整整六年，那个盆也整整陪了我六年。我之所以不给那个盆加个定语，是因为它发挥的功用实在太多，我真的感谢它。可是，我不能饶恕自己的是，我搬了新家之后，我竟然找不到它了。我一直在寻找并决定一直寻找下去。朋友，你见我的那个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