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再一次见到了皇上。这是我恢复记忆后,第一次见到他,有些不同,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同。心隐隐的扯痛,但很快就平复。再深的伤,也能被时间抚平的。
我一拢袖,拜倒:“皇上。”
“平身。”
缓缓抬头。他墨玉般的眼神仍然深如沧海,无人,能度。
“请你放了离襄。”我没有用敬语,没有说襄郡主。因为我求的是离千羽,求他放过他的妹妹,而不是求皇上放过一个逆贼。
“朕不能。”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地说。
我静立原地,半晌,道:“臣,可以交换。”如果离千羽做不了皇帝的主,就让皇帝选择符合他的最大利益。
皇上沉默很久,突然低声道:“那日,施家村,你和青鸾到底说了什么?”
我嘴角轻轻噙住一个笑容,却觉得噙住的是满嘴苦涩。在我要把他当皇上的时候,他却又恢复成了离千羽。
青鸾,当今的皇后。当日他还只是太子,她还只是宰相家的小姐。他们共同微服出游,遇见了我,三人很快成了知交莫逆。青鸾有一日带羞的告诉我,她爱上的人,将会是天子。那日我只跟她说了四个字——节哀顺变。
自古帝王多薄幸。若要当一个称职的帝王,必将不是个好丈夫,若是个好丈夫,则天下将失去英明的帝王。爱上帝王的女子,节哀,节情。
然而当有一日,我发现我爱上的“离公子”居然蟒袍于身,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言语。青鸾身着凤服,但她并不快乐。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我。问我,你当如何。
我大笑着,不告而别,从此开始喝酒,解千愁。那股粘稠凝滞,让我想起他无波的眼睛,思念渗入毛孔,然后,散去。
我落魄地在长安繁华地街道上走着。我知道不久皇帝就会封锁全部九门搜寻我,我想逃,也想被抓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宁王。初见他,我便知道他不是离千羽。纵然他们五官如何相似,那双无波的眸子任何人无法取代。
宁王将我带回王府,很好的隐藏起来。皇上找不到我,渐渐地,也算了。我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直到震国侵边,战事紧急。太子夺位时朝廷里一片血雨腥风,朝中已无可派之将。震兵来势汹涌,恐怕此次离国危矣。我能想象到那双从不沾染情绪的眼睛中透露着疲惫,心蓦地就疼了起来。于是我求宁王,让我出征。
宁王有趣地看着我,居然答应了。我知道他为何帮助我。他觉得有趣。他从没甘居那个双胞胎哥哥之下,而他对天下又没兴趣。那么,就将这个人送到你面前,看看你如何反应。哥哥。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寂寞的人而已。我曾经很恨他,因为他为了不让我被离千羽找到囚禁了我一段时间。然而失忆后的我对他露出的无伪的笑容大概让他觉得新奇。
无论如何,我如愿以偿地披金甲,入朝堂,上边关,居然立下了赫赫战功。然后我想挂冠离去。却发现,来时容易去时难。
不知不觉居然被卷入朝廷两党之间的争斗,皇后想杀我,宁王要保我,皇帝死也不肯放了我。就着么僵持着,直到我再次挂帅去了边关。
荆王造反,是我上一次出征就发现了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此次艮国的袭击,多半与其有关。也许我该老成持重一点,慢慢地搜集证据,再缓缓收套,将荆王套死。但我始终不懂权谋之术,反而在战场上随便找了理由杀了他。我能体会当时众人的震惊。但快刀斩乱麻,射人先射马,我是个懒人,我处理事情的方法一向直接而简单。
而且,我不由微微一笑,这样的话,皇帝就算不杀我,也不能继续让我在朝为官了吧?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我落马了,失忆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又恢复了遇到离千羽前的杜飞笙。虽然仍然时常提心吊胆,但心无所挂的感觉真的很好。我上瘾了。如果不是襄郡主,我会继续大嚼洛轻尘的糯米丸子,抢宁王的书。
谁知兜兜转转,我居然又回到原点。苦笑。
从皇上处出来,我抬头,太阳正要下山,秋风漫天,彤云似染。我想起边疆的月亮。在我一生中,好像只有那段打马长歌的日子过得最有滋味。在碰到离千羽之前,我不知为何而活,在碰到他之后,我好像总是为他而活。而我自己,究竟在哪里?
一低头,看到站在柔光里的洛轻尘。依然长目似笑,温雅翩跹。我咧嘴笑了。皇上怕我的性子不容于朝堂,让他做了我的“妻子”一方面大大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一方面间接表明了对我的庇护。这次若非洛轻尘在极短时间内找到荆王私自购买大量军备的账簿,我恐怕早死在朝廷的一片呼声中了。
就算是因为王命在身,这个人也一直尽责得让我感动。日常有意无意的叮咛,在宁王府以为我还要投身是非的愤怒,当然还有酒后的糯米丸我不自觉地嘴角微扬,加快脚步,向着他所在的一片日辉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