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正在对雪伤感,却见陆府千金用梅远远分拂着花叶,一路冒雪而来,叫了声余大哥,并谓住室已收拾齐备,请谐同一观,看看是否满意。
燕青不安道:“愚兄怎敢劳动贤妹玉体这真是太不敢当了!”
用梅脸蛋微微一红,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显出无比娇娜,她低下头道:“没关系!是妈叫我来请你的!”
燕青窘笑道:“我初次来,就给府上添了许多麻烦,真是罪过!”
用梅这时抬起头,眨了一下眼睛道:“大哥是说完了没有?”
燕青摇了摇头,随着脸色一红道:“我忘了拿衣服已由府上一位姐姐去拿了!”
陆用梅抿嘴一笑,忙又忍住了,她心里不禁想:“这人倒是礼貌周到,一个小婢,他也称她为姐姐。”当时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等大哥沐浴完后,小妹再引大哥去看房子吧!”
燕青弯腰,红着脸道:“谢谢你”陆小姐脸色微红地笑了笑,转身而去。燕青一直目送着她亭亭的玉影消失后,还不自觉,他脑子里却由不住思忖道:“这陆小姐,可真称得上是冰肌玉骨纤柔姿态,只看她走起路来,那种细碎的步儿。分明千金之躯,比之武林佳丽又是迥然不同了”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这么想着,不禁失态,全身立在雪地里,仍然不觉。
突然身子为人推了一下,燕青向前跄了一下,不由大吃一惊,倏地一个转身。
这才看清立在身前的,竟是方才去为自己取衣的那个小婢。
燕青不由脸一红道:“啊!你回来了?”
那小婢双手后背着,眯着小眼道:“公子是看什么呀?这么直眉竖眼的?”
燕青脸一红道:“没什么”
那小婢用手一捂嘴,噗嗤的笑了一声,燕青不由一怔,心说莫非她看到了么?”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不自在,小丫环笑了两声,才道:“我是笑公子真是好雅兴,看这一身的雪啊!”燕青这才惊觉地,往身上拂了拂,一面窘道:“这雪下得可真大,想不到北京城这么冷!”
那小婢仍是背着手笑着,一双眸子,上上下下的看着燕青,笑道:“现在还算好呢!到了腊月天还要冷呢!公子要是现在就嫌冷,以后呀”
她转了一下眸子,哆着小嘴笑道:“怕没法过呢!”
燕青不由心说:“这丫头话可真多”
但自己初来,又不便施什么性子,只搓了一下手,干笑了笑,小丫环遂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了前面晃了晃笑道:“公子不要衣裳了?”
燕青微微一笑道:“谢谢!”
遂一伸手,接过了衣服,只觉得那小丫环抓得很紧,原来那丫环,还想逗燕青玩儿,不想手才往后一缩,衣服却到了对方的手中了。
她心中不由暗奇道:“这位相公好快的手法啊!”当时不禁又想起一事,一只手轻拍着胸膊道:“刚才可吓死我了!”
燕青皱了下眉道:“什么事?”
这小丫环伸了一下舌头道:“公子行李里,还有一把宝剑呢!好家伙”
燕青见她说话神态滑稽,不禁也笑了,当时一笑道:“那宝剑是我防身之物,你不抽出来玩,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遂转身走进浴室里面去了,却听到身后那小丫环娇唤道:“我等一会打灯笼来接你!”
燕青在内中应了声:“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听见那小丫环的回声,想必已经走了。燕青一人在内,见室内六七个大暖炉,煮着热水,另有青石浴缸,古铜镜具,十分豪华。
他洗了一个舒服澡,对镜理了一下装束,沿途疲累已消失净尽,只是有些懒洋洋的,见旁有一紫红木,上铺虎皮的睡椅一具,不由在上躺了一会,谁知这一躺竟是睡着了。
朦胧中却被一阵乱燥之音给吵醒了。
燕青慌忙坐起,耳中却听到那小丫环的声音道:“快进去看看吧!别是出事了”
另有男的声音道:“哪会有这种事?我进去瞧瞧去!”
跟着七嘴八舌,人还真不少呢,燕青不由大吃一惊。跟着又有拉门的声音。
燕青忙走出这间休息的暖房,才一出二门,就见一听差的正自揭帘而进,见燕青出来,不由一怔,遂笑道:“我的少爷!你老可洗完了”
说着回头嚷道:“没事!没事!大眉儿就会瞎嚷嚷!”
燕青这一出来,他的脸不由得轰一声红了个透,原来这浴室门前,丫环婆子听差的,站了十来个,七八个灯笼,照得院子里通明!
燕青尚自不解,那小丫环已笑着跑近道:“你可出来了,好家伙。这个澡洗了少说有两个时辰,天都半夜啦!”
燕青才知自己一时睡着了,竟害得众人空紧张了一番,不由向大家微笑道:“没事!我只是在椅子上睡着了麻烦诸位了!请回去吧!”
众人才七嘴八舌的笑着走了,那小丫环名叫大眉儿,这时笑得前伏后仰道:“我的公子爷,要睡也回房里去睡呀!我还以为在水盆里出了事呢!可吓死我了!”
燕青也被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不由道:“你早来了,怎不在外叫我一声?”
大眉儿道:“我怎么没叫?叫了好几声,后来才去找人去的!”
燕青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真是太失礼了”
大眉儿这才拿起灯笼笑道:“没什么失礼!我送你回去吧!”
燕青本待说不用,可是此间一切生疏,只好略道感谢,才一举步,却见回廊里,姗姗行来一盏灯笼,走过了才见是一前一后两个丽人。
大眉儿回头一笑道:“小姐来了!”
燕青不由立足不动,须臾行过面前,才看出前则是名丫环,后面披斗篷的才是那位金枝玉叶的陆小姐,远远的又听她道:“大眉儿!余公子出来没有?”
大眉儿把灯笼向后一点,大声道:“呶!这不是么?”
陆小姐这才走上来,对着燕青一笑道:“怎么洗这么久?刚才有丫环告诉我,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快进去吧,外面冷!”
她说着又回头对那小丫环道:“把斗篷给余少爷!”
原来那小丫环肩上还搭着一件紫红缎子的红绵斗篷,此时闻言忙插上灯笼,双手把斗篷递上。
燕青谦谢地笑道:“谢谢!我不冷!”
陆上姐接过斗篷,亲自递上道:“你披上了吧!我知道你们会武的身体不怕冷,不过大哥刚从浴室出来,还是小心点好!”燕青只好双手接过来,面上红红的,可是内心十分感激,当时把斗篷披在了身上。
偶一偏目,却见陆小姐一双眸子,却在注视着自己,他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却不由想道:“燕青呀!你可不要忘了你此行的任务,切莫再陷自身于情孽,而不克自拔!”
这突然的感触,就像一根尖锐的针。深深刺痛了他而令他有所警惕。
他不禁顿时面色黯默,茫茫似有所失!
陆用梅秀眉微皱道:“大哥你怎么啦?”
燕青这才惊觉,忙笑道:“啊!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这位陆府千金,虽是大家出身,倒不像一般千金小姐,素日只守闺房,不出门外一步,见人扭妮作态,她却是一向大方,琴棋书画,无不精湛,府中各人,上上下下对她虽极敬重,她却并不自持尊贵,谈笑风生,所以全府都极为赞颂这位小姐。
这时燕青随她,直向房中行去,陆用梅边行边道:“这房子离着侧院很近,我已关照过下边人了,说你喜静,叫他们无事不要乱走”
燕青又道了声:“谢谢!”
用梅却偷偷笑了笑,她心中想:“这余大哥真多礼,人又斯文,只是奇怪,父亲怎会说他武功好呢?”
想着已走出了一晋院落,眼前是一月亮洞门,大眉儿挑着灯笼先走出去。
燕青见洞门前,一条石板小路,整齐的直穿进去,那石板都是圆形,一块块距离约有半尺,其上再一积雪,甚为美观!
洞门内花叶扶舒,晴梅艳雪香光外溢,燕青不由叹了声道:“这地方太美了”
用梅笑了笑道:“爸爸说大哥高人雅士,文武全材,嘱我要找一处雅静地方,我一时想这小秋馆地方较静,而且又没有什么闲人,所以擅作主张,就把大哥行李搬到这里面来了”
她又看了燕青一眼,微笑道:“不过要是你不如意,还有别的地方。”
燕青不由脱口道:“这里太好了,真是谢谢贤妹”
用梅笑道:“你还没看里面呢!怎么知道好?”
说着已进入洞门,这是一晋和外室隔开的小院,有一个小池子,只是池水早已冻结,池边还有一个小亭子,都为白雪罩得厚厚的。
这条石板路,通着一幢极为精巧的小宅子,总共是三四间房子,却是建筑得精致异常,环宅种栽着许多花树,令人望之顿生幽雅之感!
小丫环揭开门帘进去,在门坎棕奠上,把鞋上沾雪弄干净,用梅一面弄着鞋上的雪,一面道:“这小秋园里,只有大哥一人居住,要是嫌寂寞,可到后院去聊天!”
燕青正色道:“愚兄久走风尘,所结交都是草莽风尘人物,十年以来居无定所”
他目光之中,流露着一片凄惘之色,遂接道:“直到今日,才令我有一些家的感觉”
他欢喜的看着陆用梅,道:“我太喜欢这里了”
陆小姐心中暗喜,她抬了一下眼皮,羞涩地道:“大哥既喜欢,最好在这里住一辈子”
燕青望着她笑了笑,这时用梅已进入室内,燕青随后跟着进入,目光望处,这小小厅室内,竟是布置得雅丽十分,不染纤尘,琴棋书画无不俱备。
陆小姐回眸一笑道:“这是大哥的书房,兼作客室,大哥要想看书,侧室还有间小小藏书房,所收书籍,俱是小妹家父和小妹读物,大哥可随便看看!”
说着她走到一旁壁根处,用手往那涂满壁画的墙壁上一推,丝丝一阵微声响处,竟作成一扇小门,推了开来,陆用梅微笑着弯身入内,回身点手道:“大哥来看看呀!”
燕青答应了声,遂也弯身而人,见这小阁室,宽不过丈四,壁上全紧钳着紫木书架,缥湘千帙,整齐罗列,一眼视去,层层密密,据私下估计,少说也在万卷以上。
小室形状殊异,如龙蛇般伸出,用梅前行指点着,竟弯曲出六七丈,尚未走尽。
用架上红绿纸笺,条条伸出,其上俱标明书名著者,可见主人,并非陡拥万卷,不顾阅读之辈,由是心中更对这陆氏父女生出无比敬意。
燕青边走边估计着,这些书,要是细读,只怕自己读到老也读它不完,而用梅指点之间,妙语如珠,引伸些书中内容,经文典章,无不中肯显要,自非一般食古不化者所能望其背项。
燕青这时心中不由暗道惭愧,自忖着,平生虽喜读书,亦曾以儒生自命,今日和这位陆府的千金一比起来,可真是相形见绌了!
这伸延曲变的书室,虽不宽,却是极长,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毡,高壁处环架着各种兽头,加以明灯辉煌,三五步便有一盏,俱是薄如蝉翼,上绘花草人物山水的宫灯,明明闪闪,极其华丽!
好容易看完了藏书,用梅遂回身笑道:“大哥不要看书这么多,其实我们一个人,只要能精读其十分之一,亦不难称为博学之士了!”
燕青微笑道:“贤妹所言极是!愚兄昔日只知草莽奔驰,早年虽读过些经书,也都忘得差不多了,难得府上有如许藏书,愚兄当把卷终日,再也不想玩枪动剑了!”
用梅哂然一笑,道:“大哥这话也不尽然。听家父说,大哥非但武技惊人,只文学也比小妹大有过之呢!”
燕青摇头笑道:“令尊太以谬赏了,愚兄读过几天书,可万万不敢和你相比”
用梅只瞟了他一眼,低头一笑,也不再辩,二人看完书室,徐徐步出,用梅随手一带,壁门自关,闭得严紧合缝,若非知情人指出,外人断断是看不出什么奥妙之处。
陆用梅今夜因感佳宾来临,兴致大增,这时巧笑倩然道:“大哥看这间房子布置尚能合意不?”
燕青来时,并未仔细看这书房,此时为用梅一语问及,不由笑道:“太好了!”
只见这间书房客室兼有的外间,布置得更是格调幽雅已极!
屋顶上垂下两盏水晶灯,这种灯制作得更是巧具匠心,是用特制的珠球,内中空心引蕊点火,其下满装水银,灯光下洒,如明月玉盘也似。
地上亦铺着浅色地毡,壁上悬有双笛一琴,另一矮几上,横置一七弦古琴,颜色黯黑净亮,矮几前有一坐卧两用靠椅,上铺“金丝猴”皮软垫,另一幽金楠木长书桌临窗而立,笔砚精雅,井井有序。
桌上有一三足小玉鼎,幽香郁沉,青烟袅袅,伏案临窗,可观山茶花迎风吐蕊,能置此室,已不是俗辈中人了。
燕青不由暗自感叹了一番,这时那大眉儿,将软帘打开,一面笑道:“公子!这是小姐亲手给你拾掇的卧室,你看好是不好?”
燕青脸色微红道:“贤妹何需自己劳心,愚兄真是罪过了”
用梅见燕青神采兴奋,芳心也是高兴不已,此时闻大眉儿所言,玉脸也不禁一阵发热。
当时瞟了大眉儿一眼,遂向燕青含笑道:“大哥只要看着满意就是了,还说什么费心不费心,我也只不过是说几句话,忙的都是她们丫环婆子!”
燕青叹道:“话虽如此,倒底给贤妹添了不少麻烦”
用梅笑了一声道:“我有什么麻烦?这房子从前就是我住的,原本上就没移动什么”
说着她不禁声音变小了,头也低下了,燕青心中怦然一动,顿时竟怔住了!
还是那小丫环大眉儿“噗嗤!”笑了一声,二人才突然惊觉,四只瞳子一交接,各觉面上讪讪,遂又把脸转向了一边。
燕青举步进入卧室,迎面就看见自己那口长剑,高高的悬在床边墙上,卧室内四周上壁,全系精工绘画的人物,细看之又男又女,无不眉清目秀,或坐或笑,或起或卧,栩栩如生。
正面轩窗,湘帘半卷,老梅数本,时散清芬,更有细竹百竿,妙态娟娟,时发清啸,一片绿云吃台面灯光一照,映入眉宇皆碧,比起外间竹林亭馆,明月小桥,幽静中别具清丽之情,光景迥然不同。
最奇是白雪漫天,而此舍独不觉十分寒冷,不禁暗暗称奇,回目看了用梅一眼,用梅似已看出,遂笑道:“此处本是我住处,故每日都有家人清除雪迹,是故连日雪天,这后院不见雪迹,更因四下有暖棚设置,也不太显得冷。”
燕青喏喏连声,自从进这陆府后,这府中所见处,不论楼台亭榭,无一不是华贵高雅,富丽堂皇,真可谓之极具匠心,巧夺天工。
陆小姐至此,才含笑向着燕青福了一下道:“大哥沿途劳累,时候也不早了,也该休息了,小妹暂时告退,明日再请教益!”
燕青弯腰道:“谢谢贤妹,明日再向令亲及贤妹问安!”
说着直送这位陆小姐出到外间,那随行的小丫环,尚在外面等着,此时为小姐披上斗篷。
用梅临走时,叮嘱那大眉儿道:“大眉儿!你可要好好侍候着余少爷,要吃什么,只管关照厨房,要用什么,到后面来拿!”
大眉儿连连答应着,燕青才知这大眉儿,竟是府里拨来专门侍候自己的,不由益增恐慌,连连摇手道:“不敢当我这里什么事也没有!这位姐姐还是回去吧!”
大眉儿用手往一边一指,笑道:“我住在这里,公子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是了”
说着启唇一笑,冒着雪就跑了。
燕青见她住处,为一极小的独间,并不和这所精舍相连,心中不由放了些心,他可真怕这大眉儿,再来给她七胡八缠的!
那陆小姐,也似看出了燕青心情,不由抿嘴笑了笑,轻招玉腕,道了声:“再见!”
茫茫大雪之中,一主一婢,已消失在院中了。
燕青在外呆站了一会,只觉得此时心情空荡荡,似有所感又无所感,只是觉得人生的一切,都是太奇妙了,妙得令人无可思议!
他站立了一会,遂转身回室,直进到卧房之中,见有绿色绒缦长垂至地,不由用手一分,才现出绵榻一方,榻上叠着鸳鸯双枕,水绿湘绣的缎面被褥,叠成了睡筒儿,只往内一钻就了。
燕青默默叹了一声,啄磨着道:“这陆府千金,心眼可真细呀!”
想着不由把外衣脱下,把睡房门关上了,走至窗下,看了一会雪景,想了一会心思,才把灯光拨成最暗,这才上床睡了。
第二天,天尚黑着呢,他已早早起身了,一个人洗漱完毕后,见院中大雪已停,徐步而出,对着东方作了一会吐纳,再回房中,天也亮了。
燕青在书房中,找了一卷“少作残集”凝神读了半卷,正自意念神驰,耳闻一声轻笑道:“公子起来啦?”
燕青慌忙转身,却见那大眉儿正自含笑走进来,她身上换了一套蓝缎子棉袄,头上梳了一条黑长的大辫子,还正在自己编着。
燕青欠身笑道:“我早起来了!”
大眉儿一翻眼皮道:“早起来了?天才亮呀!”
燕青合上书本子笑道:“我起得早,天还黑呢,我就起来了”
大眉儿一跳道:“呀!那我赶快去给你打水去!”
燕青笑道:“不用,我已经洗过了。”
大眉儿看着他直翻白眼,燕青遂走过了几步,微笑道:“我是练武的人,每天都起得很早,更用不着人家侍候我”
大眉儿怔了一下道:“那以后我也早起!”
燕青摇头道:“你也不练武,早起干嘛?”
大眉儿甜甜地一笑道:“啊!我知道了,练武的人,都愿一个人练,不愿教人家看,是不是?”
燕青笑了一笑道:“嗯!对了。所以你就不用太早起来了。”
大眉儿又翻了一下眸子道:“我这去给你端早饭去!”
燕青笑着点了点头,大眉儿出去了,他也一人踱了出去,顺着那小石路,直出了那月亮洞门,见宅子里,已有不少人起来了。
有那没见过燕青的,都看着他发怔,他一个人绕过了小池子,见池水都冻得成了冰,丢一块石头,在冰上滑出去老远。
正在独自欣赏这雪后美景的当儿,却听见另一花格墙内,有人说话之声,颇像似那陆尚书的口音。
燕青把衣服整了一整,遂向那围墙内行去,才一跨进洞门内,耳中已听到一人哑嗓子道:“老大人!这一掌是真够劲!对!就是这么打法!”
燕青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这陆尚书还懂得武功呢!这倒是难得了!”
想着已轻步跨入,只见不远处有一翠亭,亭侧巨松十余株,陆大人正在松侧,外八字脚的站着把式,身子是“骑马单裆”的跨着。
在陆尚书身边,站着一个六十五六的矮小老头儿,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夹袍子,头上光着,也没带帽子,双腿都裹着护腿,看起来,还真像一个练家子。
那陆大人正劈出一只肢臂,领的是一式“黑虎偷心”可是以燕青眼光看,部位和劲头儿,都还不够,这种招式,应该是钻拳,陆尚书却形伸掌,一边那位老师傅还一个劲儿赞着好。
燕青不由眉毛皱了皱,心想自己练武承名师指点,垂十余年,就没听说过有这么握拳的。
俗谓“攒拳如卷饼,出掌如瓦菱”试看老大人这种掌式,拳不像拳,饼也不像个饼,南北各派虽是武功招式上同异有别,
可是初练架式,全是一致的,这位老尚书也不知练的是哪一派的。
他想着愈发不着声,向前走了几步,见前面正有一棵松树,遂隐在了树后。
这时却听那老人咳了一声道:“以老大人当今身手,虽不能说如何了不起,可是一般武林中,却是应付有余了!”
陆尚书白眉一分,呵呵笑道:“这全是老师傅大力教导,我倒不知道进步得如此神速!”
那老人双手抱拳,弯腰道:“卑职不敢。老大人身怀异骨,智慧又高于常人,自然练起功夫来事半功倍!”
这几句话,说得陆尚书眉开眼笑,他眯缝着眼道:“老夫本以为像我这种岁数的人,练功夫,只不过是保身而已,谁知道居然还能御敌!”
老头儿一耸短眉道:“怎么不能?像大人如今这种身手,上来十个八个大小伙子,尚不当它回事!”
陆尚书叹了一声道:“早知练武如此容易,我前二十年就练了”
说着似颇有感慨的摇了摇头,那教功夫的小老头,脸色微微一变,笑了两声,道:“是啊!老大人要是前二十年就练功夫,如今武功简直高不可测了,恐怕像卑职这种身手也偎不上大人的边了!”
陆尚书笑道:“钱师父过谦了!”
那小老头嬉笑道:“这是实话!是实话!”
燕青在松树之后,听得直想笑。心说这位钱师傅也不知是一位什么样人物,不知他的身手如何?既能被老尚书聘来亲授武功,自然不是泛泛者流了。
果然他的机会来了!
就听见老尚书笑道:“乘这会不下雪,钱师傅!你把你那套‘落英散花掌’展出来看看吧!”
那小老头一抱拳道:“这套拳因已绝学,武林中人大有觊觎者,所以卑职数十年很少施出。既是老大人非要学这套拳法不可,卑职也说不得,只有先现丑了!”
陆大人满面喜色道:“这是钱师傅的抬爱!”
燕青甫一闻“落英散花掌”之名,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暗惊:“这落英散花掌,乃武当不传之秘,自己对这套掌法也不过略通门径,要说到‘精’之一字,还差上些火候,却想不到这北京城,一个府中教练,居然却精于此掌,这真是不能不令人惊异了!”
想着越发凝神屏息,要看一看这位钱师傅,如何展露这手武林绝学的功夫。
那老头儿,还像这么一回事似的,先在地上走了一转,一走三晃荡,步步踏实,通通之声,震得四周齐有回音。
燕青眉头一挑,心说:“这钱师傅倒有些混练功夫,只是落英散花掌,全系提气凌虚的功夫,怎么这位钱师傅,却用‘走马步’的混练硬功夫来作开场起势呢?这可真令人如何也想不通了!”
想像之中,那钱师傅已走了二十七八步,他一边走,还一边侧脸看着陆尚书。
陆尚书见他每踏一步,那石子地面,都有一个半寸多深的足印,不禁嬉笑道:“老师傅脚上真有功夫!”
钱老头儿蒙受了赞扬,满脸皱纹都笑开了,嘿嘿傻笑了一声。
只见他突然停止了走步,猛一个转身,领了一招“大鹏展翅”的功夫,窜出了丈许以外。
身形向下一落,双手一合,用“赶金舟”的身法。向前抢了两步,才拿桩站稳。
燕青不由更是愈发不解了,因为这几手功夫,全是多余的!
可是那老头儿确有他的用意,不相信你看,陆大人果然拍手叫道:“钱师傅真有两下子,这一手功夫叫什么名字,你得好好教我!”
钱老头儿笑得抿不拢嘴,一面道:“只要大人愿意学,小老儿是随听差遣,愿效犬马之劳!”
老大人嘿嘿笑道:“钱师傅真是太客气了!”
燕青正自等得不耐,只听那钱老头儿口中叫了一声道:“老大人注意了,请看我的手!”
他说着双手霍地向下一沉,双足足尖一分,手与足是一个式子展开。
在练拳掌功夫上来说,这是一招起式,又叫“拉架子”要是功夫好的,对方只一拉架子,就可看出他这一套功夫的名堂和名字来。
此时这钱老头儿一拉架子,燕青不由要笑出来,他心中想:“这不是一般武林中初学的‘八卦掌’么?”
他脑子里方这么一想,那老人已叱了一声,随之把身形展了开来。
首先打了个“旋风腿”双手拍了好几下鞋面,这一手不但他会,连老大人自己也会!
遂见他吐气开声,左五右六,呼呼有声地,把一套八卦掌展了开来。
在这一套“八卦掌”上,他还真有功夫,一招一式,燕青都还看不出什么破绽。
那陆尚书素日虽也爱讲武,只是马步战术,对于武林中长靠短打,他却是一窍不通。
此时这钱师傅,把这一套武林中极为平凡的“八卦掌”一展开,只见人影飘飘,掌风呼呼,陆尚书竟是喜得眉开眼笑。
只见他跟着这位钱老儿转来转去,口中赞叹连声,这么一来,那位钱老头儿更是起劲了。
本来这一套掌法,一会也就完了,可是那老尚书一赞,他却不得不又从头练一遍。
由是陆尚书更是赞叹不已,钱老头简直卖了老命,一连重练了三遍。
最后还踢腿迈了个高,才算把身形站稳了,他脸色已红成了西红柿了。
老大人忙上前握起他一手道:“老师傅武技惊人,辛苦了!”
钱老头儿只是连连晃着,却是不开口说话,实在他喘得太厉害了,说不出话来了!
燕青看到此,不由叹了一声,心说:“这钱老头儿,简直是花拳绣腿,像他这种功夫,武林车载斗量,居然还配教人武功?这可真是害人不浅!”
当时因藏在树后太久了,唯恐为人发现不妙,不由闪身而出,一面朝二人处走来,一面出声道:“老伯早啊!”那老大人正在和钱老头儿说话,闻言一回头,立刻上前笑道:“原来是老贤侄,你起得可真早啊!”燕青这时走过二人,遂向陆大人施礼道:“小侄多蒙厚待,衷心既感且愧,今日”
方言到此,老大人已一挥手,呵呵大笑道:“我可不愿听这些老贤侄!你昨夜睡得可好?”
燕青点了点头道:“很好!”那小老头儿,在一边上下地打量着燕青,脸上显现出无比惊奇之态!
老尚书只是拉着燕青一手,嘿嘿笑个不已。
实在地,他确实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一个人最高兴的是,能见别人在自己为他造就的生活领域内,而感到舒适愉快,这种内心的安慰,是不能形之于笔墨的!
眼前的老大人,就是如此,他见燕青此时脸色一扫昔日风尘之色,回复了翩翩少年风采,心中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感慨!
他诚挚的拍了燕青肩膀两下,道:“好孩子!好孩子”
那钱师傅这时见有生人来,不由一抱拳道:“这位是?”
老大人“哦”了一声,笑道:“你看我只顾说话,竟会忘了给你们引见引见了!”
他说着又点头笑道:“说起来,你们俩个,更应该亲近亲近。”
他用手一指那钱老头儿,道:“这是钱千里教练!从前没来之前,北京城马场子胡同,都叫他是铁掌秃鹰!”
钱千里傲慢地对燕青点了点头,燕青倒是一抱拳客气道:“久仰!久仰!”
老尚书遂目对那钱千里笑道:“这就是方才我对你说的那个少年,他姓余叫燕青,他身上可有真功夫,不在你之下。”
钱千里寒着脸道:“余先生的事,老夫已由老大人口中知悉,只是老夫想问一声,余先生师承何人,是哪一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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