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道:“还是我上兄弟那儿送信好了。”他倒真会帮雍王的忙。
纪珠站了起来:“那么纪珠告辞。”
四阿哥、年羹尧、隆科多都站了起来。
隆科多道:“这几天你可别出门儿。”
纪珠道:“是,舅爷。’
隆科多道:“还有--”
纪珠望着隆科多留等他的后话。
隆科多道:“这事儿别告诉任何人,连芙蓉都算上。”
纪珠不想多说,道:“是,舅爷。”
边说着,四个人已然出了花厅。
四阿哥道:“小年代舅舅跟我送送。”
纪珠刚要谦辞婉拒,年羹尧已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走吧,兄弟,还跟我客气。”
纪珠跟年羹尧两个人并肩往外行去。
四阿哥跟隆科多站在厅前石阶上没动,望着夜色中两个人渐去渐远的背影,四阿哥道:
“舅舅,你看这件事怎么样?”
隆科多道:“你不是已经答应帮他这个忙了吗?”
四阿哥道:“能不答应吗?又为什么不答应?”
隆科多道:“这就是了,那你还问什么?”
四阿哥目光一转:“听您的口气,似乎不赞成?”
隆科多道:“就这件事来说,除了要冒怕人知道之险外,对你可以说是有利无害,唯一造成伤害的,是大清朝廷跟王法的尊严。”
四阿哥道:“我懂了。”
“你想嘛!”隆科多道:“不管怎么说,李纪珠出自叛逆之家,他本人也是个叛逆,爱新觉罗氏的阿哥,和硕亲王居然帮助他诛除对大清朝廷有功、叛逆中所谓的叛逆,往后--”
四阿哥淡然道:“那不要紧,现在我只顾自己,别的什么都不管,只等我争到储位,他日接掌了大宝,就不会有您所说的往后了。”
隆科多目光一凝:“老四,你是打算--”
四阿哥冷冷一笑:“我秘密训练的‘血滴子’,已经差不多了,只等我一登基,马上就把他们派上用场,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内外,我不怕再有任何一个反对我的人,只杀几个给他们看看,还怕谁不把我这个皇上跟王法放在跟里。”
望着四阿哥那份阴鸷,隆科多身不由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他忙把目光移了开去。
只听四阿哥道:“等明天,舅舅尽快把这件事给他办了吧!”
隆科多脱口应了一声:“是!”四阿哥看了他一眼,略带诧异地一笑道:“舅舅这是干什么,不怕折我么?”
隆科多强笑了一下,没说话。
四阿哥眉宇间飞闪一丝异色:“我明白了,您这就不该,怎么说您总是我舅舅。”
隆科多又笑了一下,还是有点勉强。
纪珠回到了住处。
虽然他明知道雍王府的通知不会来得这么快,至少在今夜不会来,他还是回到住处。
他原想去看看铁英,但是他没去,因为他怕铁英问起万姑娘。
尽管他是不得不骗铁英,但他还是不愿骗铁英。
进了堂屋点上灯,偌大一个住处,只他一个人跟孤灯相对,突然间竟有了孤寂之感,以前他从不曾有这种感觉。
对着孤灯发怔,脑海中思潮汹涌,想芙蓉、想万海若,也想德瑾格格。
当他也想到玉伦老郡主的时候,心里不免泛起一阵歉疚。
老郡主可以不必对他这样,老郡主所以对他如子侄,是缘于当年跟老人家一段未有所成而依然不平凡的交情。
这段交情,从今天看,它胜过了一切,足证论天地间魔力之大,唯“情”之一事。
正这么想着,外头传来一声异响。
纪珠听见了,他并没有熄灯,只扬声问了句:“哪位?”
设人答理,轻捷的步履声却直向上房。
纪珠听得出来,是个女子的步履声,毫不掩蔽,直奔上房,听见问还不答理,足证是熟人,只是,这是哪一位?
纪珠诧异地站了起来,正打算迎出去,门口进来个人,纪珠猛一怔,道:“格格。”
居然是德瑾格格,她一身黑,脸色却苍白得没血色,而且神色冰冷。
“我不想再见你了,但是想来想去,我还是忍不住,非问你个明白不可。”.纪珠道:“格格请坐!”
德瑾像没听见,站着没动,冰冷地道:“我母亲所以有今天,是因为当年跟你爹的那段情,那段情固然由于皇族家法所不容而没成,但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就算我母亲是一厢情愿,可是你爹对地也有好感,且拿她当知己,为什么你就对我没好感?”
纪珠道:“格格错怪我了,我跟格格无怨无仇,不可能刘格格有成见,何况李家还欠老郡主一份情。”
“那我就更不懂了,究竟是为什么?”
“格格不该问我。”
“这种事发生在你我两个人之间,不该问你,当然就该问我自己,那么是在以后,我自己把事坏了?”
“这么说也太严重了,只能说一开始我很愿意拿格格当朋友。”
“那以后又怎么?怎么得罪了你?”
纪珠要说话,但他不想说,还是忍住了。
“你说呀,为什么不说话?”
纪珠还是说了:“只能说,格格傲气凌人,我受不了。”
“其实我也没恶意,我不是那种人,你为什么没有耐心多了解我?”
纪珠没说话,他真没那个耐心,他认为,他不必有那个耐心。
“真要说起来,那不能怪我!”德瑾道:“是皇族的身份害了我,是内城这些谄媚的嘴脸害了我,可是--”
她一顿又接问道:“为什么有些人能受,而你不能受?”
纪珠眉梢儿微扬:“因为我是我,也因为每个人的性情、感受、立场不同。”
“我明白了,你是说你的性情太刚硬,不能忍受,也不必忍受。”
“可以这么说。”
“我明白。”德瑾又道:“碰上这种情形,总有一方要退让,我想过了,我拗不过自己,为了自己,为自己不害自己一辈子,我愿意退让,应该改,我保证,从今以后,你看到的德瑾.将是另一个人,你怎么说,”
纪珠为之心头震动,他没想到德瑾会这样,会这么迁就,做这种退让,他心底有一丝不忍,他道:“我很高兴,也为格格贺。”--‘“你只说这么多,难道你要往后多看看?真要是那样,你说-句,我可以等。”
纪珠心底再起震动:“不,格格,迟了,今生今世已迟了!”
“我懂,你是说你有了芙蓉。”
“是的。”
“不要紧,我不计较,我甚至愿意做小。”
纪珠大惊:“芙蓉是个平民,格格贵为格格。”
“一旦进了李家的门,没有皇族、平民之分。”
纪珠道:“格格知道李家,李家不容子弟这么做。”
“你骗我,也在找藉口。”
纪珠暗暗一叹:“格格,你我之间没有缘份。”
“我哪一点不如人,你为什么就不能--”
“格格,如果真要我说,只能说格格给予我的,已经根深蒂固,我无法改变对你的看法。”
“真无法改变?”
“格格原谅。”
德瑾脸色大变:“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真的是你的答复?”
纪珠沉默了一下,他不想伤害她,但是现在他只好伤害她了,他点点头:“是的,格格。”
德瑾脸色铁青,目光怕人:“你可知道,一个女人要是对情绝了望,因爱成仇,她可是会不择手段的报复。”
纪珠入目德瑾的脸色及目光,心里不由一顿,道:“格格,老郡主跟家父--当年事未成,并没有--”
德瑾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要是怕报复,你就--”
纪珠截口道:“格格,李纪珠并不怕报复,我只是珍惜两家几十年不平凡的交情,纵然我屈从在格格扬言报复之下,接受了格格,那又有什么意思?”
德瑾咬牙道:“我不管,我顾不了那么多,你最后答我一句纪珠猛吸一口气,截口道:“我不能误人误己,更不愿伤害格格一辈子。”
德瑾脸色更怕人,一口贝齿咬得格格响:“好--”
她一连说了三声“好”然后,疾转身,发了疯似的奔出去。
纪珠站着没动,脸上只闪过-阵抽倍。
他知道,德瑾一定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他不怕,真不怕,但是他不能不为两家这段几十年来不平凡的交情痛心。
这是一间精雅的房舍,既是客厅,又是书房。
书桌上有书,还有文房四宝。
粉壁上,挂着一把长剑。
里头有一间,垂着绣着花的布帘,想必那是卧房。
这时候,布帘一掀,从里头走出个人来,顾长的身材,一袭便装,袖口微卷,人俊逸,还带着几分潇洒。
是纳兰,他走到书桌前,点水磨墨,摊纸抽笔,似乎想写什么。
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用红漆盘端着只盖碗进来,一躬身,道:“总座,您的银耳。”
纳兰眼皮没抬:“放在那儿。”
那汉子恭应一声,搁下漆盘,端出盖碗,哈着腰又退了出去。
纳兰濡墨挥毫,笔走龙蛇,转眼间,一阙词填成。
搁下笔,自己看,似乎颇得意,边低声轻吟,边伸手端过盖碗,喝一口,停一下,一阙词轻吟完了,一碗银耳也喝完了。
再喝,碗空了,他为之哑然失笑,放下碗,拿起笔,略加思索,顷刻又是一阙。
这一髑词填好,把笔往笔架上一搁,刚要拿纸,突然,他回手摸脸:“怎么这么热?”
他没照镜子,不知道,他那冠玉似的一张脸,竟带着几分红意。
这是怎么回事儿?
许是一碗银耳喝热了。
他没在意,把袖子卷高了些,领扣打开,应该好些了!但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就在这转眼工夫中,他一张脸竟红似八月丹枫,人热、脸红,但是没有汗,额上连一点湿意都没有。
纳兰觉出不对了,猛可站起来,凭他这身修为,居然没站稳,身子摇摇欲倒,他连忙伸手扶住了桌沿。
也就在这转眼工夫中,他人更不对了,全身发抖、牙齿打战、额[:绷起了青筋,一双目光厉芒暴射,望之怕人,尤其一双手,紧扣着桌沿,为之嗤嗤作响,木屑下雨似的纷纷落下。
纳兰他是突然得了什么病,还是一碗银耳汤中了毒?
他喉间发出了低吼,从牙关里送出,话不成声,但隐约可以听出是:“来--人--”
来人了么?来了,进来了一个人,带着一阵香风,美艳绝伦,但一张娇靥却煞白。
她,赫然竟是德瑾格格。
德瑾入目纳兰神态,似丝毫不觉意外,没感诧异,只不带丝毫感情的问了一句:“纳兰,你怎么了?”
纳兰竟机伶暴颤,目光似欲喷火,带着一声低吼扑了过去。
他-身修为高绝,按说德瑾绝躲不过这一扑。
无如,他此刻身子不稳,德瑾轻易躲开了,躲开后,带着一阵香风,避到里头那间;布帘为之轻摆:
纳兰望着那轻摆的布帘怔了一下,低吼声中,跟着扑了进去。
刹时,外间陷入了寂静。
刹时,里间响起了几声布帛撕裂声
天亮了,日光已照上窗帘。
外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熄灭了:
假如掀开布帘往里头那一间看,你一定可以发现,里头是间卧房,精雅的卧房。
此刻的卧房,景象诱人,但却又是那么不调和。
软榻上,一片零乱,被子成堆的掉在地上。
纳兰还穿着衣裳,但等于没穿,爬伏在那儿,很安静,似乎睡得很香甜。
德瑾坐在软榻的一边,身旁地上是一块块撕碎的衣裳,她围着一块白绫,赤露着香肩,肌肤凝脂,晶莹如玉。
她一头秀发蓬散,大部分垂落在背后,脸色还是那么木然,却更见苍白。
一切是那么静,一切是那么安详。
但一切却是那么不凋和。
突然,趴伏着的纳兰功了一下,旋即他睁开了眼,接着,他-怔。
因为,他看见了德瑾的背影。
此刻,德瑾的背影一定是十分诱人的。
但纳兰不是这种感受,他陡然间一脸惊容:“谁,”
德瑾不会没听见纳兰的喝问,而她像没听见,一动也没动,就像一尊玉雕半裸女神像。
纳兰翻身坐厂起来,这-坐,他超越了德瑾的身侧,因之,他也看见了德瑾。
他猛一怔,失声叫道:“格格!”
德瑾仍像没听见。
看看德瑾,再看看自己,纳兰机伶一颤:“我,我做了什么了?”
“”纳兰如遭雷殛:“格格,难道我--”
“--”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
纳兰惊骇地想子一下,翻身下床站起,连忙伸手拉住下衣,他要往外闯。
“站住。”德瑾开了口,其声冰冷。
纳兰忙停步,惊骇回头。
“你以为你逃得掉?”
“不!”纳兰忙道:“我不是要逃,我只是叫人来问问。”
“问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
“问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格格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怕别人不知道?”
纳兰机伶暴颤,倏然住口。
“纳兰,你知道你这是什么罪?”
“我--”
“你知道还会连累你阿玛,尽管他是个大学士,一样要抄家灭族。”
纳兰当然知道,他为之骇然:“格格--”
“纳兰,你打算怎么办?”
纳兰竞吓呆了。
“纳兰。”
纳兰惊醒了,忙道:“格格--”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
“你怎么样?说。”
“我--格--”
“说呀?”
纳兰苦了脸,尽管他统领京畿铁卫,权势两大,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但是,这时候,他却是英风尽失,不但神气不起来,简直就成了待罪羔羊:“格格,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德瑾柳眉一竖,冷笑道:“什么,都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去问你阿玛,或者是入宫晋见老佛爷,他们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不!”纳兰忙道:“格格,您误会了,我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是我不敢奢求--”
德瑾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奢求的,既然不敢奢求,当初你就别做这种罪该灭门抄家的事,做都做了还说不敢奢求,你这不是分明想赖,分明想害死我么?”
纳兰额上的汗都出来了,急道:“不,不,格格,您又误会丁,我--”
“我”了半天,仍然没能说下去。
德瑾一叹说道:“女儿家贞操重逾性命,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只要你能给我个交待,我也就不再跟你计较了,纵然灭了你的门,抄了你的家,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其实,以你的家世、人品、所学,也不算辱没我--”
纳兰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原就想做这么一个了结,但是德瑾贵为皇族,他却是真不敢高攀,原以为这下灭门抄家的大祸是定了,如今听德瑾这么一说,他如逢大赦,死里逃生,心里一松,大喜欲狂,不由自主地砰然一声跪丁下去,颤声道:“格格的大思大德,我粉身碎骨不足报--”
德瑾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这么说了,起来吧!”
“谢格格,谢格格!”
纳兰手脚皆颤的站了起来。
德瑾道:“你我现在虽无夫妻之名,却已有夫妻之实,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总该给我个信物。”
纳兰道:“这--格格,我身边的东西拿不出手。”
德瑾道:“既然这样,你就写几个字给我啊!免得你日后。
心生反悔,害我走上死路。”
纳兰忙道:“不,格格,我求都求不到,怎么会心生反悔--”
德瑾一摇头,截口道:“人心是很难捉摸的,毕竟你我发生的这种事,不是两心相许,两情相悦,现在你一万个愿意,只怕获灭门抄家之罪,谁敢担保错过现在,你不心生反悔,你一旦反悔,我手里一点凭据都没有,到时候让我找准去?”
纳兰迟疑道:“这--”
德瑾变色道:“现在你连写个凭据都不愿意,我还能指望什么日后?既然这样,纳兰,我也不要活了,干脆嚷嚷开来,我陪你跟你的家人一起死了吧!”
说着,她就要挪身下床。
纳兰吓得两腿一曲,双膝又落了地:“不,不,格格,我写---”
德瑾流泪道:“纳兰啊!你已经占了我的身子,我现在不但不计较,反而要嫁给你,凭我的人.我的家世、爵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纳兰忙道:“格格,我该死,我该死--”
德瑾道:“还不快去写。”
“是,是,我去写,我这就去写。”
纳兰爬起来奔了出去。
德瑾突然泪如泉涌,双手掩面,为之失声,但是,很快的,她住了声;放下手,抬起头,再看时,娇靥上一片怕人的冰冷之色。
纳兰奔了进来,双手捧着一张素笺,墨渍未干,颤抖着双手,递向德瑾:“格格,您过目。”
德瑾缓缓伸手,接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看,冰冷的道:“为什么你不写明你是为什么要娶我的?填上去!”
她递出了素笺。
“格格--”
纳兰脸有苦色,没接,但当他一触到德瑾那两道霜刃般目光的时候,连忙答应,接过素笺又奔了出去。
转眼工夫,纳兰进来递过素笺.德瑾看了一眼,道:“你出去一下,我要穿衣裳。”
“是,是!”急忙答应声中,纳兰欲退。
“等一等。”
纳兰忙又停下来。“我的衣裳都给你撕破了,你让我穿什么?”“这--”纳兰为之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德瑾道:“还不去给我找穿的衣裳来,”
纳兰一惊道:“格格,这么一来,不就让人知道了么?”
德瑾道:“只我不说什么,你还怕什么别人知道,这儿的人都是你的、难道你连让他们别多嘴都不会。”
纳兰忙道:“是,是,我会。”
纳兰要出去,但是旋即他又回身抓起了自己的衣裳奔了出去。
德瑾的目光又落在那张素笺上,突然之间,她的脸色变得好怕人--口口口
纳兰办事快,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他已经捧着一套衣裳奔了进来。
不是德瑾原来穿的式样,却是皇族亲贵女儿家平常穿的,而且是新衣裳。
德瑾道:“你出去一下。”
纳兰答应一声,连忙放下衣裳退出。
他在外间坐着等,但却总坐立不安。
没一会儿工夫,德瑾出来了,不只是衣裳穿好了,而且连头发都梳好了,看不出什么异状,简直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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