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雕和仇摩已到了皖豫交界的山区。
阳光有点仲夏的味道,加上大风吹卷着尘沙,山岭上成了灰茫茫的一片。仇摩挥起百结褴褛的袖子,揩了揩额上的灰尘。
慕天雕笑道:“三弟,可要休息一会?”
仇摩大笑道:“不,咱们快赶。”
慕天雕微笑一下,身躯捷逾脱兔般飞奔向前。
在这时候,在慕天雕及仇摩前面的山坡边,一个垂死的中年人正四肢并用地在一寸寸地挣扎着。
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沁出,但是这算不得什么,因为他伏着的胸腹间,比这多十倍的鲜血在流着,因此每当他嘶喘着爬移一寸,黄土就流下一寸殷红的血迹。
他剧烈地喘着,翻了翻充满血迷的眼睛。
“只要爬上坡顶就有希望天啊!好漫长啊”从他蠕动的地方距离坡顶也不过一丈多远,但对这垂死的人来说,已合他大大丧失了挣扎的勇气。于是他放松了四肢,静静伏在地上,听着自己越来越弱的心跳,闻着自己的血腥味,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呼,呼”
他惊讶地睁开双眼,奋力倾听了一会,那是武林中人疾有时的风声。于是他重新提起勇气,蠕动着僵硬的四肢,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终于,他到达了山顶,但他的力量枯竭了,再也稳不住身躯,只听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哗啦啦又滚了下去,压着那股殷红的血迹滚下去
慕天雕和仇摩施展轻功飞驰着,迎面的风沙使两人紧闭着嘴,于是四周静极了,除了风声。
“哎呀,你看”慕天雕大叫,同时猛一加劲,陡然加速前有。
仇摩赶忙一看,只见前面山坡上有一个人体飞快地滚下来,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而慕天雕距那坡底至少还有十丈之遥
只听慕天雕发出一声清啸,身形陡地离地飞起,双臂一荡一掠而过十丈。
呼一声,慕天雕正好接住滚落下来的人,然而最令仇摩震惊不已的,乃是慕天雕方才那,手不可思议的轻功。
他摇了摇头,不禁把慕天雕真正的功力又重新估价了一翻,但他竟似无法找出一个界限来。
慕天雕把怀中人的脸翻转过来,立刻惊呼道:“毛一江是毛一江”原来这人正是慕天雕在伏波堡中见过的毛一江。
毛一江本已昏死过去,这时蠕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却清不见他在说什么,仇摩忙蹲下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慕天雕觉得怀中的身躯渐渐僵硬,蹲着的仇摩也缓缓站了起来,毛一江已经死了。仇摩的脸上有一种异常的神情。
慕天雕轻轻地把尸体放在地上?低声道:“他说了什么?”
仇摩沉重地道:“杀我者‘天台魔君’!”
“天台魔君是谁?”
“天全教的左护法。”“你是说万俟真?”慕天雕惊忆起。
“正是!”慕天雕想起了师父的话,天台魔君是当今武林仅存的藏派高手,也是白鹤道长再三向爱徒告诫的几个棘手人物之一,但是不知他怎地又成了天全教的护法?
仇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维:“毛一江说了三个字”
“什么?”
“大难滩”
“大难滩?他还说了什么?”慕天雕大惊。
“没有了,他说了三个字就断气了。”
慕天雕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点线索,但仔细一想,又是茫然一片,他努力苦思着,却反而越来越烦乱。霎时山巅四峰似乎都在向他低吼:“大难滩!大难滩!”
慕天雕和仇摩合力将毛一江埋葬了。
仇摩道:“二哥,你的外衣全是血迹,别人看了怕要不妥。”
慕天雕干脆得很“嘶!”一声把外衣撕成两半,脱了下来,随手一丢。里面却是那套马夫的旧装。
仇摩笑道:“衣不如新,人不泌旧,二哥怎么这等舍不得旧衣裳?”
慕天雕在心轻叹着,是的,衣不如新,而且这件衣服还是做马夫时穿的哩,但是,那段时光却令他不能忘怀——马夫,然而他是个快乐的马夫“咱们走!”两条人影飞身掠起,清失在重重夜幕中。
口口口口口口
翌日黎明的时候,两人已出了山区,虽然一整夜没有休息,但这两个少年高手却没有疲倦之色。
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叉腿抱臂站在路当中。
慕天雕仇摩放慢了脚步,假装不在意地慢步而前,仇摩仔细地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见他年约四旬,高头大马,虎眉浓目。
两入正低头而过时,大汉却冷笑了两聋,这一来两人下意识地止住脚步,慕天雕缓缓抬起头,只见那大汉抱臂歪脸正朝着自己冷笑,不禁一怔。
仇摩瞪着一双大眼,正待开口,大汉却把两人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慕天雕脸上。
仇摩歪着嘴向前走了半步,竟也慢条斯理把大汉打量个够,这才一扯慕天雕的衣袖准备前有。
“嘿,就想这么过去吗?”大汉蓦地大吼一声。
二人停住前有,仇摩扬眉道:“阁下可是跟我们说话?”
大汉道:“像在下这种小角色自然是不放在乔大侠眼里了,不过,嘿嘿!乔大侠难道就不顾江湖规矩了吗?”
大汉说时,伸手往左面一指,慕天雕仇摩忍不住随着一看,只见左面的大树干上好端端的有着六柄飞刀,排成一个鸡心形,每一柄飞刀把上都有一条极长的缎带,带儿红白相间共有二十一节。
大吃一惊,仇摩喝道:“金刚会罗汉!”
看得茫然,慕天雕心中暗道:“这人怎么冲着咱们说乔大侠?而金刚会罗汉又是什么玩意?”
大汉哈哈笑道:“不错,若非乔大侠我们也不敢冒昧有此等大礼。”说着对慕天雕道:“乔大侠,还请替在下引见这位少年英雄。”指了指仇摩。
慕天雕被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是仇摩老练,先大笑一声反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大汉忽然肃容朗声道:“承天之泽,替天有道,天全为教,天全为雄,在下风雷手唐超,青舵排第二。”
暗自心惊,仇摩转首对慕天雕道:“二哥,是天全教的!”
慕天雕悄声道:“金刚会罗汉是什么意思?”
低声飞快地仇摩道:“这是江湖上约敌人摊牌算账的最高礼节,对手必是一字号的人物才能以此礼相待。通常是连布六关,对手若是连闯六关,这边就得认罪服输”
见两人窃窃私语,大汉便大声道:“乔大侠请”
慕天雕知是误会,正待分解,忽地一声怪啸划破长空,从空中降下几个人来。只见为首的一个老者大叫道:“唐老弟稍退,你认错人了。”
说着大袖一扬,一张白笺便如一张铁皮一样平平稳稳地飞将过来“喳!”一声落在地上。
风雷手唐超看完这篇短笺,自知弄错人,转身恭道:“姓乔的既然失约了,咱们这就回陇吗?”
为首怪老人点了点头,道:“算他乔汝安机伶,否则我万俟真便要让他来得去不得。”慕天雕和仇摩吃了一惊二看不出这其貌不扬的怪老儿竟是当今藏派第一高手。风雷手转身对慕天雕一揖道:“适才言语误会,两位多担待。”
说罢转身走向左边大树,拔出一把七首,缎带一挥。缠在腰间。
怪老儿身后几人一一上前,每人拔下一柄七首,最后当中的一柄镶金的七首由万俟真拔了下来。
众人正待转身离开,蓦地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慢走!”
万俟真被这石破天荒的一喝怔住了,停住身形,缓缓回过头来,只见慕天雕凛然生风地瞪着自己。
紧盯着万俟真慕天雕道:“敢问蛇形令主和天全教是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天全教诸人皆是一惊。
万俟真厉声道:“少管闲事!”
慕天雕大笑道:“蛇形令主如与贵教无关,乔大侠怎会把账算到贵教头上?”须眉俱张,万俟真大喝道:“小子你一定要多管闲事?”
慕天雕振袖吭聋道:“逆天残暴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向前跨了一步,万俟真傲气逼人地道:“老夫岂能与你等为敌,限你半月之内,和你师,父一同到陇西天全教总舵来请罪。”
慕天雕仰天大笑,声若直钟,浑厚响亮。
万俟真怒道:“笑什么?”
朗声凛然慕天雕道:“老成凋谢,后生髫龄,当今武林之重任,舍我其谁?”
万俟真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他不敢相信这四句话是出自这少年之口,仇摩也惊讶不已,他重来没想到这位持重的慕二哥,在沉默的背后竟是这样一付不可一世的豪态,沉咳了一声,万俟真眯着老眼道:“小子,报名来。”
慕天雕满不在乎地道:“在下慕天雕。”万俟真大声道:“你可知老夫是谁?”
慕天雕尚未答,仇摩却插嘴道:“不知道。”
万俟真脸一沉道:“老夫万俟真。”
一偏头,仇摩故意问慕天雕道:“二哥,万俟真你听过没有?啊,是啦,一定就是那练了一身西藏邪门功夫的天台魔君”
万俟真乃当今藏派第一高手,几时被人这般嘻要过,直气得他双目喷火,但一时之间反被两人的态度唬住了,当下问道:“两位的师承可否见告?”
仇摩不答,万俟真转看慕天雕,慕天雕却把双眼一翻。
万俟真正待发话,风雷手唐超猛喝道:“你不说,咱就看不出来吗?”
一掌就向仇摩当胸抓来,仇摩见他掌离身躯数尺,劲风先到,拳上功夫着实了得,连忙一翻左掌,右指并指如戟,直取唐超双目。
仇摩这变招之决,扎手之准,招式之妙,都已做到心神相会之地步,委实不愧为崆峒派数十年来最杰出之高手。
冷笑一声,万俟真道:“原来是崆峒门下,崆峒自百年前谢真人仙逝后,全是一批酒囊饭袋。”
仇摩大怒,正待发话,慕天雕已大声道:“那你试试这个。”
只见慕天雕单掌一飘而出,掌势飘忽不定,内劲却暗藏其中,看上去衣袂扬扬,迷毫不见厉害,内含的劲气却逼得周遭荡起阵阵气圈。
天台魔君何等功力,一触慕天雕掌风,便知这等纯刚内劲的精妙,当下凝神硬接一招,仍道不出慕天雕的来历。
慕天雕笑道:“敢问小可是何派门下?”
颜色不动,万俟真缓缓抬起掌来道:“你若敢接我这一招,我就能道出你来历。”慕天雕道:“但发不妨。一万俟真轻哼一声,斗然之间,施出了威震武林的藏派“般禅掌”
慕天雕见他一动便知不妙,只要自己一施出玉玄归真的功夫二丛刻就会被他认出,急切间,灵机一动,猛一提气,把惊世骇俗的先天气功遍布全身,双臂却虚往外一划,竟全是太极门中“拗鞭”的式子。
万俟真只觉自己发出的“般禅掌”如石沉大海,但对方并没有反击,他分明识得太极门中的“拗鞭”但太极门中那有这等功夫,不禁硬生生把郎说出口的“太极门”三字给恶了回去。
万俟真纵横江湖,那吃过这种瘪,不由怒火上升。
慕天雕冷笑道:“毛一江可是前辈下的毒手?一脸色大变,万俟真厉声道:“是毛一江对你说的吗?”
还没想到他问这话的用意,慕天绾便脱口道:“是又怎么?”
万俟真一字一吐地说:“姓毛的全对你说了?”
慕天雕不由一禁,看来毛一江必是知道他们的秘密而遭杀灭口的。
仇摩气他侮辱崆峒派,便大声叫道:“这个自然,姓毛的从头到尾说得清清楚楚才死去的”
万俟真大喝一聋道:“这下老夫想饶你也饶不得了”
只见他须发皆竖,巨掌迅速无比地向慕天雕劈到,左臂一伸,中食二指已到了仇摩“华盖”穴前,当真来去如电。
仇摩叫了一声:“二哥用剑!”呛一聋自己先拔出了长剑,一圈一荡之间,施出了崆峒神剑,快比流星地刺向万俟真右臂。
万俟真往左躲闪,身形却迷毫不受影响地往左飞扑,双掌齐向慕天雕压到,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慕天雕首次逢到这等高手,不禁有点心慌,及至仇摩叫他拔剑,他才猛然省起不退反进,猛施轻功绝学,从万俟真掌下一窜而前,可一响,长剑到了手中,一挑一荡就如片树叶一般飘落丈外。
万俟真早就发现这两个少年,潜力之深几乎摸不清底,当下一面凝神待击,一面苦思慕天雕的来历。他阴森森地道:“这两个小子怎么说也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话落,站在身后几个部众立刻纵上把仇慕二入围住。
慕天雕抖了抖手中长剑,缓缓把那精绝天下的全真内功遍布全身。
万俟真皱着眉头考虑了半天,最后一退身形,从胺问解下一根皮索来。
霎时周围诸人发出一声异样的惊呼,敢情是惊异大名鼎鼎的天台魔君万俟真竟然对这少年撤出了兵双。
慕天雕见万俟真双手软垂着,皮索也垂拖在地上,似乎很轻松的样子,实则双额肌肉暴陷,知道他必是在运一门极厉害的外门奇功,也不禁紧张起来。
天全教的部众似乎都忘了攻击仇摩一个个睁圆了双眼,要看看这位名震武林的护法如何出击伤人。
时间渐渐过去了,周遭的空气像是窒住了。
“噗!”一声,万俟真左脚跨前一步,落在地上竟令人有震山撼岳的感觉。慕天雕飞快地攀剑挥空一荡,同时右脚向后退了一步。
万俟真向前进了两步,慕天雕却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一进一退,一连走了七八步,没有交手一招,但两人的脸色都越变越紧张,万俟真甚至有点须发俱张的模样了。
“噗!一万俟真前跨半步——“刷”慕天雕剑光一划,不退反进,左脚猛跨一步。
万俟迅疾无比地猛挥长索“鸣!”发出一聋刺耳的怪鸣,同时退了一大步。皮索连挥,剑光霍霍,两人已完全对调了位置。
慕天雕原是向西,此时已是向东,他忽想起一件事,每当他替对方设想一招攻势时,对方所发之式虽然与自己所料,大同小异,但似略慢一筹,他不禁暗道:“看来天台魔君是不及我应变敏捷,我应当克人,岂可受制于人?”
他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微笑,只见他蓦地大喝一声,竟挥剑直入——
万俟真也是怪叫一聋,皮索猛在空中一抖一伸“啪”一声打了一个圈儿。
慕天雕胆气一壮,剑光闪闪,攻势如长江大河,施展全真剑法中最凌厉的“虚壳剑式”
万俟真力透索尾,整根皮索就如一根钢鞭一般。
十招一过,慕天雕愈入佳境,只见他一招快似一招,举重若轻,稳若磐石,剑风啸然中隐隐透出一派名家风范。
两匆又是十招,慕天雕的剑式虽然强捷无比,但他心中已开始暗急,于是长剑两吞一吐,光华暴射,施出“虚壳剑式”最后一式“云荡星驰”
这“云荡星驰”看似有飘渺羽化之姿,实则剑光一开一合之间一亮俱毁灭宇宙之势。万俟真威震武林数十年,身具何等功力,一触之下,铁腕一沉,发出一股阴柔之劲,侧身而退。
刹时,全真剑式中的无上威力碰上这股阴柔之劲一亮然在空中发出一声怪啸,周遭气流都为之一旋。
面上露出一种古怪无比的神色,万俟真一字一字地道:“想不到全真武学绝迹武林十年之后,又出了这样一位高手。”
慕天雕抱剑而立,劲风鼓起的襟袖垂落下来,俨然有一代宗师之姿,
万俟真望着慕天雕那种英风神姿,心中不禁一阵惘然。
初升的阳光照在慕天雕的长剑上,泛出一闪一闪的金光,那像是象征着这个少年高手的万丈光芒。
这个魔君忽然兴起一个念头:“是我老了吗?”
他不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贲起的肌肉和暴起的青筋,仍是那么健壮,特大的亘掌中似乎蕴含着可以粉碎泰山的力量,但是那皮肤上已失去了青春的光泽。
于是他的手愈垂愈低,原来挺直如棍的皮索也愈来愈软,终于垂落地上,他的目光也随着落在地上,他的心也随着下落
“是年轻人的时代啦”他望着朝阳沐浴中的少年,由衷的叹息着。
“不,我不服老,我绝不服老”另一个声音从心底升起,愈来愈响亮
“呼”软垂的皮索抖然飞起,万俟真的脸上又恢复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态,他的怪髯暴张,如毒蛇般的皮索挟着排山倒海的威势飞将过来——
望着那迷惘的眼神发怔,慕天雕心中暗道:“为什么许多老人都喜欢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容易引起老人们的感怀“二哥,留神”仇摩的惊呼唤醒了慕天雕。
万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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