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常这样走?”海伦也被吸引了。
“我不知道,从未注意过。”
“你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不想知道。”我拿起了沙发上的手工,那是一袭洋娃娃的新娘服,过两天我想去看小露。
“陈诚要回美国去了。”
“噢?”我全神贯注地缝新娘服的金边。我得在孙国玺回家前完成,至少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在做这个。
“喂!你就不能一个人时回房再缝?”她忍耐不住了,伸手过来把针线扯开。
“你有话就说,犯不着使用暴力。”我叹口气。
“你太可恶,我只有自力救济。”她不依不饶“真是奇怪,你在昨天看来很可爱,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是吗?”
“我知道了,你对某人不满意。”
“哦?”“可是我是无辜的,你不该这样待我!我们是好朋友。”
“是好朋友的话就帮我忙。”我把新娘服的头纱和金冠交给她“把它们缝在一起。”
“我是政府单位的服装设计师,怎么能做娃娃衣服?”
“别瞧不起娃娃衣服,没两把刷子还做不起来。”这是实话,愈小的衣服手工得愈精细。
“你做这个干嘛?”她无可奈何只好跟着缝,在她巧妙(此处缺两页)
“他最好打消此念。”
“你们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见他?”
“我不想见的人,会用棒子打他出去。”
“太不成熟了。”她批评。
“随便你怎么说。”
“听你五分钟前的宏论,似乎对天下人都有情,都能施以爱心,为什么独独对陈某人刻薄?”她质问。
“海伦,如果我们是朋友。你不应该因为我对你友善,就来过问我的私事。”
“我没有过问,我只是关心。”
“你的关心到此为止。”
“看来我真是个二百五。”她放下筷子,吃饱喝足该回去上班。
“可不是吗?”我笑。
“越红。”她站起身、视线却在我身上久久不移。
“怎么样?”
“你的爱情运如此坎坷”她顿了顿(此处缺若干字)
或许,海伦的话是对的帮助一个陌生人很容易,因为你对他没有责任;但爱你最亲近的人,却要付出太多、太深,而且是持续性的,以至于许多人不敢轻易启开心扉。
“我在想过去的一些朋友。”我回答。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他反问。
“没有。”
“也好!先休息一阵子,你从十八岁开始工作,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
“爸。”我叫住他。
他惊喜地回过头。我从没这样称呼他。
“有事?”
“没有,爸。”
他上楼时的步履变得轻快。嘉露去世所带来的那些愁云惨雾似乎消散了。
我缓缓站起身,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一切,并不困难
“爸!”我在心中轻轻地、重复地叫。(此处缺若干字)
第二天一早,我到草坪去等报纸。
能惊动孙国玺的一定不是小事,也很可能会成为新闻。
早晨的空气好极了。我看着天色在灰黯的云层间一点点地亮起,微风徐拂,最后,太阳出来了,在亮蓝的天空上发出万道金光,霎时间蒸乾了草尖上晶莹的露珠。
送报生把报纸扔进来时,我跑过去接。
我一张张地翻着,翻到社会版时,答案出来了。
“乔琪”这两个字一映入我眼帘,我就浑身发麻。天!红透半边天的乔琪竟然自杀了,报上对她仰葯轻生的动机作了各种可能性的猜测,但幸好一句也没提到孙国玺。我相信他已经在昨夜的一通电话就摆平了这件事。对他而言,这不是大事,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报上也没有提到小露。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
占了半个社会版的自杀事件写得绘声绘影,乔琪还在急救中,情形并不乐观。记者用生花妙笔描述她在死亡线上挣扎,还有图为证。
他们把这一切处理得非常荒谬,一点也不似真实的人生事件,看起来倒像是一场电影或是一场秀,只不过发生地点在新闻报纸上而已。
我丢下了报,匆匆在抽屉里找了钱,骑上我的单车。我庆幸没有把它丢掉,否则在郊区找计程车不是那么容易。
我骑到大街上,把车寄在一个杂货店门口,再换计程车去乔琪家。
我从后门溜上楼,拚命按铃却没有人应。
“小露!小露!”我着急地喊。不久之后,门开了一丝小缝,一双小小的眼睛正在那儿看着我。
“小露!快开门,是姐姐。”
我刚抱起她,她“哇”地一下就哭了。
“怎么你一个人在家?”我急急关上门。
“妈咪去医院了,林嫂去照顾她。”她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小露乖,不哭,姐姐来了,不怕。”我轻拍着她。孙国玺真是作孽,生了她,却没能好好照顾她。恐怕自昨夜出事后,她就一个人待在这屋里耽惊受怕。
“姐姐,带我去医院,我要看妈眯。”她哭叫着。
“妈咪现在不舒服,你不能去看她。”我尽量安抚她,解释给她听。
见她眼泪汪汪,我心里好难过。
“小露吃饭了没有?”
她摇头,一张小脸哭得稀脏。
“姐姐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她点头。
我放下她,在小几上找到纸笔,正预备留纸条告诉林嫂我把小露带出去时,门一下子开了。
看到进来的人是谁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爸爸!爸爸!”小露奔了过去,抱住孙国玺的腿。
“你怎么在这里?”孙国玺也呆住了。被我当场逮到,他的尊严尽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并非有意选择这种情况下与他见面。
“我来看小露。”我简短地说“她一个人待在这儿又饿又怕。”
孙国玺让我抱起小露。
“你带她上哪儿去?”
“去嘉露的房子。吴妈还在那里,她可以帮得上忙。”我尽量不带感情地说。
“你”孙国玺只说了一个字就住了口。他叹了口气“带她去吧!”
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也许,他觉得抱歉,也许,他想谢谢我,但那些都是太艰难的事。
“知道了。”我用纸巾替小露揩脸“跟爸爸说再见。”
小露乖乖地说:“爸爸再见。”
我的心一下子好酸。
“就这样去?不带点她平常用的东西?”孙国玺问。
我把小露留在客厅,去她房里打了个包,再回客厅时,孙国玺抱着她正在发呆。看到一个被称作强人的男人这般表情,更让人难过。
“爸!”我轻轻叫了一声。
“啊?”他从沉思中醒过来,把孩子放下地。
“我们走了。”我拎着包,抱着小露。我想,孙国玺一定明白自己不用多问什么,小露肯这么相信我,已经说明一切。
“如果有任何需要,打电话到公司来,交代李秘书办。”他微咳一声。
我点头。
小露勾着他脖子,在颊上啄了一下。他倒是很大方,毕竟是个有气派的男人。
吴妈一见我们来,高兴得很,可是她弄不清楚小露的来历。
“这是小小姐。”我干脆交代清楚。
吴妈呆住了。
“小小姐要在这儿作客。”我交代她“任何人来按铃都不能开,只有老爷和我知道她在这里,明白吗?”
吴妈是个聪明人,她也不多问,马上就去盛绿豆稀饭给小露喝。
这是她的拿手绝活。我虽然带着小露在路上吃过东西,但稀饭太香,她连连喝了两碗。
我开了菜单给吴妈去买菜,小露需要营养,蔬菜和水果是绝对不可缺的。
我带小露到嘉露从前的房间去玩。
“这是二姐姐的房间。”我告诉她“二姐姐活着的时候很漂亮也很有名。”
“我知道,我在电视上看过她。可是她怎么是二姐姐呢?”小露问我,晶圆的眼睛跟嘉露幼时一模一样。
“因为她叫嘉露啊!”“小露的露吗?”她不放心地问。
我点头说是,她满意了,但过了一会儿又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她叫越红。
她念了出来:“啊!孙红露。”
其实做红露、绍兴、五加皮都无所谓,但改了姓之后,自己已经觉得怪,别人若在背后喊这名字,我一定听不见。现在又跑出了个“露”字,岂不要发疯。
孙国玺中午来了。
看到他的脸色我就知道不好.“乔琪她”
他对我点点头。
我赶紧去把电视机的插头拔掉,小露只有三岁,她不应该从电视中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
孙国玺没有和我们一道吃饭,他一个人在客厅的藤沙发上坐了很久。
不论他爱不爱乔琪,即使她一直只是个玩物,她的过世仍然是个打击。
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微妙的一瞬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是老了,而且再也不会回复从前的活力。
“小露要在这儿待一阵子。”他疲倦地抬起头。他毫不掩饰地让我看到他的疲倦。也许,我是他最亲近的人。
比母亲跟他还亲。
因为身分不同,立场不同,他可以放心把私生女交给我,再加上我生性冷漠,不会去告谁的密。
“你妈妈那边”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站起来。
也许他要表明的是,不管他在外头多么拈花惹草,他爱的,只是我的母亲。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地想到,就算乔琪是为了别的原因寻短,但在孙国玺的生命中已经有两个分量不轻的女人离去了。
她们是为爱而死的吗?
我打了一个寒颤。
“姐姐,教我画图。”低下头,小露拉着我。但愿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不幸,我在心中祈祷着。
小露喜欢画画,也相当有天分,用色、构图虽然天真,但是已经看得出一丝端倪。
她画的是院子里的玫瑰花,白的、红的、黄的,画得天地一片灿烂,有点像嘉露小的时候。
“好不好看?”画完了,她爬到我膝盖上坐着。我还在发呆,她不耐烦地用牙齿咬我。
“好痛。”我赶紧抽回手“你怎么可以咬人?”
“你不理我嘛?”她委屈地说“大家都不理我。”
我心里一阵痛,抱紧了她:“姐姐理你,可是你要乖,不行没礼貌。”
吴妈切了一大盘西瓜来,又沙又甜,小露吃了好几块,我不许她再吃。
“吃多了胀肚子。”
“姐姐坏。”她嘟起嘴,可是我才一耸眉,她就马上服贴了。
“擦擦手,漱漱口,上床去睡午觉。”我拍拍她的小屁股,她赖着不肯睡,教我唱歌讲故事,结果我累得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回到了嘉露的童年,她非常地活泼,非常地可爱,穿着一袭白色的小纱裙子,奔来跑去,像是一阵风。醒来时,无限地惆怅。
嘉露!
触手是一团温软馨香,起初我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明白,那是小露。
我轻轻坐起身欣赏她的睡脸。她睡得好香,两颊红扑扑,像只小猪,小嘴还嘟着,连做梦都在吃东西。
十三“大小姐。老爷的电话。”吴妈敲门。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
孙国玺在电话里头问:“小露还习惯吧?”
但这不是他的主题,他还是耽心我会向母亲告密。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我对他的婚外关系不感兴趣,也不想谈论这么尴尬的事。
“拜托你了。”他郑重地把小露托付给我。听到他这样认真,让人非常地心酸。
我让小露睡在卧室里,差吴妈去买晚报,我需要知道乔琪的所有事情。
晚报来了,果然登得满篇满版。
乔琪是昨天深夜服毒的,她先吃了超量镇静剂,还割了手腕,她求死的心太切,以至于医生花了十多个钟头救她,都徒然无功
报上并没提到孙国玺,但已有了影射。
晚报从我手中滑落。我不敢想象倘若母亲看了报纸会有什么反应。
电话响了,竟然是海伦。
“孙国玺告诉我你在这儿。”她劈头就说“你为什么不说乔琪跟你的关系?”
“我们之间没关系。”我的声音压得很低。
“天哪!我竟然做了帮凶,让你闯到她家里去。”她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背着我去找了她麻烦!”
“我是这种人吗?”
“那她为什么”
“也许她受到刺激,但请你相信我,绝对与我无关。我即使不懂得尊重别人,也没有裁判别人的权利。”
“会不会是你母亲?”海伦还在猜。
“她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知道乔琪自杀时我吓坏了,直觉上以为是你,又到处找你不着”
“没事了吧?”小露房里有了动静,我急着想去看看。
“我要过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我拒绝她。但小露跑了过来,揉着眼睛叫:“妹姐,姐姐”
“那是谁?”海伦耳朵一等一的尖。
“小孩子。”
“你这儿怎么会有小孩?”她不放过我。
“乔琪的。”我干脆对她讲明。她听了倒抽口冷气:“天哪!你还敢说你跟乔琪没关系?”
“以后再跟你解释。”小露已经爬到我腿上来了。我匆匆挂掉电话。
“姐姐带我出去玩。”小小人儿花样多“去公园玩,吃麦当劳。”
“这里就是公园。”我指着院子,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去看花。”
小露被我哄得服服贴贴,我教她认花的名字,看小池塘中游的锦鲤。
“鱼,鱼!”她高兴地大叫,本来悠闲自在的锦鲤,经她一叫,全部吓跑了。
“鱼鱼没有了。”
“它害羞,躲在洞里。”我指着太湖石下面的凹洞,有好几条避在那儿。
“乌龟!”她又看到一只飘在水面上的巴西龟,急急地想用小手去捞,那只只有一块钱硬币大的小标,机灵地沉入水中,转瞬间不知踪影,死也不肯出来。
一只水蜘蛛掠过了水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又不管那只龟了,专心地看着水蜘蛛长长的脚。
我以为这么好的一个园子会使她乐而忘返,没想到她看过了花、锦鲤、巴西龟和水蜘蛛,突然哭丧起脸来:“我要回家,我要妈咪。”
“妈咪生病了,你不能去。”我只好有耐性地告诉她。
“为什么?”
“妈咪生很严重的病,怕吵,你吵了她,她就不会好。”我警告她。
“可是我不吵,我一定一点也不吵!”她急急地保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谁说三岁的孩子好骗?他们像小大人似的精明,却因为不讲理,比大人更难应付。
“我要妈咪。”她哭了起来。
“不行。”我扳起面孔。
她还是哭,我穷于对付,只有走开去,她一边哭一边跟着,如果不幸有人见着她这么可怜,一定会责备我狠心。
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我都走累了,她还没哭累。我停下步,她也停下,紧紧瞅着我,还一边抽泣。
看她哭得又可怜又滑稽,我无可奈何,只好抱起了她。
“小露不哭,小露乖。”我漫声哄着。
“姐姐不带小露去看妈咪,姐姐坏。”她才不放过我,一迭声地数落着。
“小露”我皱起脸吓唬她,没料她不禁吓“哇”地一声又哭了。
幸好我未选择幼稚园工作,否则愤怒的家长们必定会以“虐待儿童”的名义扭送我去警局。
“不准再哭!”我使出撒手锏“再哭,姐姐就不理小露了。”
小露停止哭,惊奇地望着我,泪珠还在眶里打转,圆圆的面孔可爱极了。
“姐姐要走了。”我站起身。
“不哭!不哭!”她跌跌撞撞地在后头跟。
“真的不哭了吗?”我一个大转身,把她吓了一跳“咕咚”一声摔倒了。静默了两秒钟后,发出了可怕的尖叫。
我赶紧扶起她,替她拍腿上的泥,幸好她穿的是牛仔裤,并没有摔着。
吴妈从屋里跑了出来,满脸的不以为然,我只好随便拔了一瓣仙丹花,堵住小露的嘴。
她尝到花蜜的滋味时,一下子不哭了,津津有味地舔着。
这法子有效,只要能教她不哭,怕是把满园的花采光也值得。
“好不好吃?”我又采了一把。
她点头。
“甜不甜?”
“甜。”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流呢,就又笑了。
吴妈摇摇头,又回到屋里。
她以为我不会照顾孩子,其实我有的是法宝。
除了仙丹花以外,海棠也是很好吃的。我采了好几朵,小露一听我要变魔术,乖乖跟我回到屋里。
我把花洗干净,眼醃一下,拌上蜂蜜。小露睁着晶圆的眼睛看。嘉露小时候我也做过给她吃,她爱得很但我再也没做过
我放好蜂蜜,叹了口气。嘉露已经走了,我不应该再这样想她。
“姐姐!我要吃。”小露的手已经伸进了盘子里,鲜红欲滴的海棠大概使她无法忍耐。我轻打她一下,把叉子递给她。又酸又甜的海棠花吃得她又咂嘴又眯眼。
其实我小的时候还不是跟她一样用手抓!那时候我们太穷,妈咪教我去偷拔房东种在园里的花和果子,不是尝新,而是充饥。
我挨过饥,知道饥饿会使人下流;成人之后,更知道珍惜自己所能拥有的。
小露转眼间就把海棠吃得精光。吴妈偷偷问我:“这东西能吃吗?”
我请她吃了一片。看她满意的程度,我想那些花今后将保不了。
“大小姐,你今晚回不回去?”吴妈问“如果要在这儿住,我收拾客房。”
我告诉她不用收拾了,我跟小露一起睡。
“要不要我来照顾她?”吴妈的表情说明了我预备在晚上照顾一个三岁的孩子是个伟大的妄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紧张,下午我们睡午觉不是好好的,一点麻烦都没有?
到了六点钟,小露闹着要看卡通片,我让她看了将近一个钟头。吃饭时,我把插头又拨了。
“大小姐不看新闻?”吴妈很奇怪。我只好跟她说明,小露的母亲出了意外,最好别让她知道。
“可是总不能瞒她一辈子。”吴妈说。
“能瞒多久就多久。”
“那以后”她关心善后的问题。
“我希望带她回去住,不过也很可能留她在这里。”我不想跟一个外人讨论家务事,但有些话不交代她不行,虽然他是个佣人,也应该事先有点准备。
“我会好好照顾这孩子。”吴妈很喜欢小露,她一个人待在此地太寂寞了,更何况小露这样可爱。
“我知道。”我点头“谢谢你!”
“如果留她在这里,不必另请保姆,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吴妈趋前一步。向我保证“我只孤老太婆一个人,没有家累,可以全心全意地看她。”
门铃在这时候大作,我和吴妈对望了一眼。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记者?天啊!倘若他们知道乔琪的女儿在这儿,怕不搅和得天下大乱。
“我去。”我告诉吴妈把小露带到里屋去,别让她受到惊吓。
“哪一位?”我靠近门边问。这种老式房子,没有装对讲机是大缺点,根本无法看见外面站的是谁。
“越红,是我,快开门!”海伦气喘吁吁地叫。
“你来干什么?”我确定只有她一人,才开门。
“朋友有难,两肋插刀,你还嫌我插得不够深?”她带着一个大包包。
“这是什么?提早过耶诞节?”
“你的换洗衣服呀!”她扬着眉,在表功“我猜你会在这里过夜,你总不会只冲凉不换衣服?”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我看着那个大袋发愣。她以为我被充军到月球去?这么大的袋,恐怕连下辈子的都准备了。
“乔琪的女儿呢?”她东张西望。
“在里头。”
“可怜的孩子。”她咕哝一句。
“等等。”我拦住她“那孩子到现在什么都不晓得,我告诉她,她母亲在医院,她只是在此地作客。你别胡言乱语,穿帮了我唯你是问。”
“安啦!安啦!”她怪我不了解她“我会那么笨吗?”
那可很难说。她平常精明得很,可是迷糊起来,也甚为吓人。
“我可以去朝拜她了吧?”海伦没好气地说。
“大小姐!”吴妈见她连人带大袋子闯进来,吓了一跳。
“这位是海伦小姐,吴妈,你见过的。”我喊她过来。她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笑道:“真是老眼昏花了。海伦小姐,请坐,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张罗了,海伦不是外人。”
“我渴死了,有没有绿豆汤?”海伦走到哪儿都不忘记吃。
“你没吃晚饭?”
“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吃。”她白我一眼“没良心。大老远巴巴地跑来,连杯茶都没得喝,去你的,什么烂朋友。”
她的确没交到好朋友,否则这些年来,我从未做什么事让她高兴过,总是找她的麻烦。从十七岁那年再来是嘉露,现在连小露也
“谁教我们是朋友呢!”她见我不吭声,以为是生她的气,又来逗我说话。
“海伦,谢谢你!”我真心诚意地向她道谢。
“你干嘛这么严肃,想吓死谁?”她抚着心口,瞪我。
“姐姐!”小露跑了过来,偎着我,怯怯地看着海伦。
“这是海伦阿姨。”我告诉她。
“喂!你有没有弄错?喊你姐姐,倒叫我阿姨!”海伦又鬼叫。
“好吧!小露,叫海伦姐姐。”我又凑近海伦耳边“这样一来乔琪所有朋友都长你一辈喽。”
“别把我叫老了就好!”她不在乎地说,继而从大袋子中抽出一样东西“小露,过来,海伦姐姐有礼物给你。”
她这样是在笼络人心,但礼物确实高明。那个穿豪华新娘礼服的大洋娃娃,是我花了好几天工夫做的。小露高兴极了,抱得紧紧地。
“看你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似的。”她做足了人情再责备我“你送我送不都一样。”
“小露。”她又叮嘱孩子“你要乖乖听大姐姐的话,不然给我知道了,我就要收回洋娃娃。”
“小露乖,小露听话。”小露忙不迭地满口应承,深怕谁会抽冷子把娃娃抢走。
“你去玩,我要跟大姐姐说话!”海伦又说。小露抱着娃娃跑开了。
“好威风!”我刺她一句。
“好说好说。”
吴妈把饭菜热过,又重新端上桌,色香味俱全。
“吴妈的莱烧得真好,以后我天天来报到!”她赞不绝口。
“欢迎!欢迎!”吴妈笑得合不拢嘴。她怕寂寞,一下子钻出这许多人来,她是打心底里高兴。
“人家是吃在嘴里望着锅里,你还更高明,居然连下下顿都预约了。”
“嫌我烦?”
“不敢”
“韦杰恩上午去找过我。”海伦吃了一块红烧肉,吃相十分可怕。
“你是协谈中心?还是生命线?”我糗她。
“我是什么都不重要,小姐,我在帮你解决问题欸。”她说。吴妈一见我们开始争执,马上痹篇。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你还要怎样?”她冷冷看我“已经有两名男子为你痴心疯狂。”
“即使是确有其事,总不能说罪过都在我吧!”
“我把韦杰恩打发走了。”
“谢谢!”我谢她,因为她的确有本事。
“不用客气,韦某人罪有应得。”她又吃了一块红烧肉。如果我深知她懒,从不做运动。否则我会怀疑她吃得这么多,每天得做五百个仰卧起坐。
“他也没做错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拒绝他?”
“过去已是错误,何必重复?”
“好吧!我同意你。不过别那么没精打采的。”她还在吃,真是食量惊人,而且一点不介意这是剩菜。
“我应该如何欢欣鼓舞?”我用手掌支住下巴。
“至少你对陈诚的事应该有点交代。”
“交代什么了”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等等,你凭什么这样说?”血液自我心底深处涌起,胀得我一脸紫。
“你否认就算了。不过我记得你从不爱说谎。”
“就算你赢。”
“你们互相吸引,为什么离开他?”她像女法官似地咄咄逼人。
“那是敝人的私事。”
“你不应该歧视离过婚的男人!”她冷笑。
“歧视?”
“我花了好多时间才弄清楚你离开他的理由。越红,你是一个笨蛋,竟然只为他离过婚而抛弃他。”她愈骂愈起劲。
“等一等!”我阻止她继续骂街“你再说一遍,他离婚,跟谁离婚?”
“当然是他老婆。我真奇怪,你怎么爱跟巫美花学,她嫌离过婚的男人,你也要嫌?”
有好几秒钟我都说不出话来。我把事情全弄错了,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太聪明了!聪明到让自己落人万劫不复,却还自鸣清高
“你怎么啦?我随便说说,也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海伦见我似呆似痴,很不满意。
“没有。”我低下头。
所有的眼泪、痛苦都从心底冲了出来,刹那间,我觉得自己要发狂了。
我的身体发抖,心脏发痛,灵魂发热;我要我要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海伦的声音适时飘进我的耳鼓,像一柄刀,突然把所有的颤抖、痛苦与热流都斩断了。
我颓然地坐下。是的,我做什么?现在还能做什么?陈诚早在数天前就回美国去了,他曾要求见我最后一面,是我狠心拒绝的。现在,难道我的反悔能够来得及挽救什么吗?
不!什么也不能。
我听到自己心在淌血的声音。这一世,从未这样伤心过。但就像是长江大河一样,澎湃汹涌全部在水面以下,水面上是完全的平静无波。
我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一切过去。
小露九点正上床,刚睡下去时很乖,因为她惦记着她的洋娃娃,倘若她有一丝不乖,明天洋娃娃就会不见了。
我陪着她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不断在想,为什么我这般倒楣?为什么我不把话听清楚就妄下断语?
也许海伦说得对,这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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