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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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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该女人家遭不测,无奈只得把心爱的手表出让。那是块上海牌的男表,八成新,表面上却有淡淡水渍,证明它的密封性能不好。我心里就有点犹豫。

    那忧郁女人说,这表的原价是110元,现在急着用钱,100元让给你了。我说,这表下过水的。那卖主急于出手,说,你戴两天试试,这表走得很准、很准的。

    我受不了诱惑,竟然接了手表,戴在腕上。多年的习惯使然,开始几天上班的路上,我还是不断地找建筑物上的大钟,待看清了时间,才想起腕上的手表,心里就笑了。走一阵路,又习惯去找街上的钟,又想起自己已经有表了,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可是当第三个孩子呱呱坠地时,我还是急着催母亲去找钟。为什么?因为上几天我家先生出差,没有手表的他就把我的表给戴走了。

    1975年,我那经受不住文革折磨的公公终于病倒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有七个儿女老人,居然床头冷落少有人理会。婆婆更是唯恐避之不极,因为公公得的是极易传染的肺结核。那时候我的小儿子正在吃奶,该是最需避讳的时候。可是我实在不忍心把他孤苦伶仃地扔在那里,天天下班都先来到他的病榻前,说几句宽心话,揩去床头柜上的灰尘,洗去痰盂里的血迹。有一天,广播里正播着周恩来总理逝世的消息,我看见泪水从公公瘦骨嶙峋的脸上汩汩下流。他哀叹说,国丹你总是安慰我啊,可是连总理这样的好人都活不了,哪还有我这个百姓的活路呀。公公原先有一块金表,因家里总是入不敷出,他先是把表链卖了,换上一条发锈的铁链;继而又把表壳挖掉了一大块,缺口处用难看的铁皮补上。在我看来,他的心也被挖空了。弥留之际,他坚持着要把那块伤痕累累的怀表给了我。公公走后,我把这块表放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那一后每打开抽屉一次,我的心就疼痛了一次。

    日子消消停停地过,熬到了1979年那个著名的春天,我终于有了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女表,那表小巧玲珑,造型美观。戴上她时,我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接着,中国人的日子就渐渐好过起来,表便不稀罕了,隔上三五年,我就轻轻松松地换一块新表。

    印象最深的是参加娘家亲戚的一次婚礼,菜吃得差不多了,我正待起身走人,却被告之还有一道螃蟹没有上。我正在纳闷螃蟹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服务员呈上的却是一盘闪闪发光的、大块头的男式电子表!再后来,参加了几次会议,人家给的纪念品也是手表,有两次给的还是那种一男一女的情侣表。

    望着满抽屉的手表,我感慨万千。戴吧,哪里戴得过来?不戴吧,觉得挺对不住她们的——如果我是国王,她们就像我的后宫的佳丽们,有的竟一次也没被临幸过,就被我打入冷宫。

    于是就拿着表去随便送人,可是别人也不缺手表啊!再后来有传呼机,手表便显得多余了,再后来有了手机,连呼机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手表就越发被冷落了。

    不过有两块表值得一说。一块是1998年九江洪灾后,杭州市政府送给抗洪救灾的解放军战士的,盒子上烫着“送给当代最可爱的人”的金字。一位“最可爱”的战士却把那表转送给了我这“不可爱”的人。我望着他晒得黧黑的皮肤,陷得深深的眼圈,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感觉。

    后来我去了次俄罗斯,导游小姐带我们去了一个手表柜台前,那些表的表面图案,有列宁在红场挥手演讲的,有庆祝十月革命成功的。价格不菲。因为有着俄罗斯的政治、历史和文化,我认为有收藏价值,就买了一块。回家后喜孜孜的拿给朋友看,人家就笑我做了冤大头了,说那些表就是我国的地摊货弄过去的。我不相信,朋友拿起表晃了晃,指针就卡住不动了。我大呼上当。小儿子在一旁振振有词地批评说:“旅游购物是不成熟的表现。”我的朋友们哈哈大笑。“不成熟”的我从此落了个“她的钱是最好骗的”坏名声。

    老表、新表、男表、女表、国产表、泊来表,众多的表就在我抽屉里,一天天老去。机械的,发条不动了,电子的,电池耗尽了。我就有了暴殄天物的罪恶感,就有“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感慨。

    我想,表们如果有灵性,她们不知怎样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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