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的麻雀

空巷？这就是。农村田野，山头水边，到处都站满了摇旗呐喊、敲锣打鼓的人。我们学生娃们被集中到西山的密林里，锣鼓喧天，炮声震地，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那真是不折不扣的人民战争。我不知道世界上哪一项活动，会规模宏大到这样的程度；又有哪一个节日，会疯狂热烈到如此田地！

    被惊起的鸟雀们蹿上了天空，趋利避祸是动物的本能，它们心惊胆战，恐惶之极地盘旋寻找，想找一个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可是哪里有安全？何处有方舟？茫茫大地，都是非置它们于死地的人们。于是它们累垮了，或者说是吓坏了，一只只像湿面团那样坠了下来。麻雀可能到死也不明白，就算它们是四害中的一员，人类对老鼠、苍蝇和蚊子，也没有这样不共戴天、赶尽杀绝啊。

    傍晚是清点战利品的时刻。我们翻动着树叶和草丛，去寻捡那些可怜的尸体，我们必须剪下它们的双脚，那是上报的光辉战绩啊。

    在那一箩筐一箩筐色彩斑斓的尸骸中，我们发现了更多的却是画眉、黄鹂、翠鸟和金丝雀，因为它们比麻雀娇贵多了，它们脆弱的生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狂轰烂炸？呜呼！麻雀死就死了，怎么株连了这么多的美丽生灵？拉了这么多的垫背啊！

    然而麻雀并没有被完全剿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年春天，它们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麻雀们太健忘了，或者说它们根本就不记仇，它们照样捱到人类的屋檐下，照样绕着我们的脚跟扑腾。它们继续生生息息，队伍迅速壮大。

    沧海桑田，风水轮回。几十年后，我们听到给麻雀平反的消息：有关部门解剖了五脏俱全的麻雀，发现它的肠胃里，害虫、草籽的数量，大大超过了粮食！

    我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仔细一算帐，一年里，稻麦成熟、收获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几十天；在没有谷物的日子里，麻雀们吃什么？麻雀不像乌鸦那么有心眼，它们不懂得“深挖洞，广积粮”那么一年中还有300多个日子，它们吃什么？现代城市的小区里，除了水泥建筑，就是花花草草，它们又能吃什么？

    我们的小区夹道而栽的是香樟树，有几年，毛毛虫肆虐，眼见得亭亭华盖被吞噬得光光，留下的则是一地厚厚的虫屎。虫们的大迁徙可真是壮观啊，它们扭动着肥硕的身体，从吃光了树叶的树干上慢慢地下来，越过一片不大的空地，然后再向另一棵绿叶茂密的树上爬去。步行的人无处下脚，汽车过处，碾出一地恶心的汁液。正当人们焦急愤怒的时候，来了一群麻雀，它们起早贪黑地工作着，终于把那些老餮消灭干净。

    那些麻雀从此就住了下来。它们可真能随遇而安啊，小区的房子封得严实，没有可供它们入住的瓦楞和房檐。于是，阳台上空着的花盆，空调贯通的墙洞，排风扇的通风管道，都成了它们安乐窝了。现在，小区简直成了它们的天下，满眼都是它们穿梭般矫健的身影，满耳都是它们清脆的啼鸣和啁啾。

    它们活得多开心啊，清晨，一路踏歌的是它们，傍晚，集中开庆祝会的也是它们，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那么多的话要说，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天天像过节一样欢天喜地。是因为人们给它们恢复了名誉？还是因为没了居心叵测的猎枪和弹弓？

    还是我们家乡的那句话：年成好，麻雀爱吃就让它们吃点。但愿农民们们年年都有好收成，但愿麻雀们天天快乐天天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