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悠闲地和大家聊着天,间或替我顺一下垂到胸前的头发。
我的头发又长长了。
我一直没有抬头,朝坐在我对面的男主人看。
我下意识地侧过脸看看詹姆斯。
他今天有点像锁了嘴的葫芦,自打他看到我和唐少麟进来后,尽管神色复杂,不解、烦恼、苦思、诡异来回交错,而且眼睛始终在秦子默、妙因、唐少麟和我四个人身上骨溜溜来回乱转,但是始终不乱说话。
很难得地不乱发言,想必事先得到过照会,而且肯定不止一次。因此他和雷尼尔现在在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
两个人或击掌大笑,或黯然神伤,或喋喋不休,往往前一刻还勾肩搭背,后一刻就怒目相向。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都是那一套。血浓于水啊,世界大同。
唐少麟和秦子默显然对这俩兄弟的行为举止一向了解之至,所以完全不去管他们,他们在闲聊着有关男人的话题。
于是片刻之后,我和妙因,走到隔壁房间,开始聊有关女人的话题。
我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这应该是个客房,连着阳台,米色系的窗帘、床上用品,就连靠垫也是米色的,很是雅致。
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书,窗台上到处摆放着小小的绿色盆栽,煞是好看。整个房间一尘不染,既干净又温馨。
阳台上,阳光沐浴下,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带有阳光的清香,在风中飘荡。
这其中,应该有妙因的部分功劳。
我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她察觉到我的注视,看向我“林汐,觉得怎样?”
我看着她,定了定神才回答:“当然好了,谁不知道秦子默律师的女朋友一直是个贤妻良母呢。”
心中轻轻地,有一阵微风吹过。
半晌,妙因坐到我身边“林汐,你和唐教授,到底怎么样啊?”
我装糊涂地想一带而过:“什么怎么样?”
她打我一下“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副很八卦的表情“你们初中高中同学,大学还是校友呢,那么多年下来,再加上唐教授那么厉害,又为了你大老远从美国跑回来,”她一副极其遗憾和怒我不争气的表情“你怎么老是这样,一副温吞吞的样子呢?”
接着,以神秘兮兮的口吻说:“你可得把他抓牢一点,我听说他身后可有一拖拉库的女老师对他虎视眈眈的,就等着你下台一鞠躬呢。”又一副当我知己交心般的口吻“可别怪我事先不提醒你!”
我立刻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我好感动啊,5555555”
说着,把脸在她身上乱蹭。
她忙跳开“喂,这件毛衣很贵的,我才穿上,好歹等我穿一阵子,你再糟蹋吧。”
我叹口气,到底感情深浅要靠时间来雕琢。
想我就是把鼻涕擦在沙沙的新衣服上,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顶多揍我一顿。小妙因,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停了半天,我又看看她“那你呢,你和”
心头,还是有一丝丝微风掠过。
她一副若有所思,略带忧郁的样子,她不回答我。
片刻之后,她看着我轻轻地问:“林汐,你曾经尝过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仍然漫漫等待的滋味吗?”
我的心蓦然一紧。
我看向她,她也正在看向我。第一次,她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专注,惆怅,忧伤,还有淡淡的试探。
突然间门开了,秦子默进来了。他一言不发地,径直看向我。我低头,再低头。
妙因笑着站起来“你怎么进来了?”
他转过眼去,看向妙因,淡淡地说:“菜已经送到了。”
原来他们叫了一桌饭菜。还是那个饭店,观澜阁的饭菜。
大家坐下,我仍然低头。
大家开始吃饭,我终于抬头、举筷。
桌上的菜中,仍然有盐锔虾,有栗子鸡,有蚂蚁上树,有鲜蘑菜心,还有——朝鲜凉菜。
我眼中微湿。
妙因发现了“林汐,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吗?”
我勉强一笑“不是”
唐少麟神色自若地接口了:“她早上零食吃多了,现在可能还不饿。”说着,微笑地夹了一筷凉菜到我碗中。
他也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想当初他一看到我或沙沙紧张兮兮在那儿排队就取笑我们。然后就陪我们站着,聊聊天,消磨时间,只是后来,他就不再出现了。
妙因照例暧昧地冲我笑。
大家吃饭。
今天的秦子默很是沉默,他只是招呼了大家几声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几乎整个餐桌上,都是妙因笑意盈盈地劝大家多吃点,再多吃点。
詹姆斯还是眼睛一直一直骨碌碌地、入神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多么值得研究的珍稀动物一般,几乎忘了吃饭。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我回去就把针灸次数从每日三次提高到五次,务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以后看到我不仅绕道走,而且求神拜佛从此不要再看见我。
他可能真的被我吓坏了,连忙缩头,低眉敛目,嘴里不知道在嘟嘟囔囔着什么。
到底是兄弟连心,雷尼尔发现了,他奇怪地看看我们俩“你们,认识?”
他用筷子指指我跟詹姆斯。
经过快一年的磨炼,他的筷子功明显进步匪浅。
我飞快接口:“不认识。”绝对不认识,认识他就是飞来横祸,说完,又狠狠瞪他一眼。
他有些委屈,又迫于我的淫威似的嘟嘟囔囔地说:“不、认识”
死洋鬼子,还会玩我们中国人独创的文字游戏了!
好在大家没有在意,这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吃完饭,从餐厅又移坐客厅。四个男人在那闲闲喝茶,聊天。妙因忙着收拾,我在一旁帮忙。
其实以我从小到大一向远庖厨的光荣历史,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她做事很麻利,像敏捷的羚羊般在餐厅和厨房之间跳来跳去,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对于这样安宁的生活,她应该觉得很幸福吧。
我的心中,又是微微一叹。
一切忙妥当之后,妙因切好了餐后水果,我们一起端了过去。我们又坐在那个宽大的布艺沙发上,我们坐着,间或聊着天。
我终于打量了一下秦子默,这个房子的男主人。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的棕色套头毛衣和深灰色休闲裤,很居家的感觉,看上去清爽而温润。而且比起当年,更增添了一份成熟和优雅。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唔,可能茶水太烫了,眼前一阵湿气。
很快我就发现,今天的秦子默有点反常,他很少说话,几乎不说话。
他偶尔也会淡淡回应其他人的闲谈,也会和着大家的话声微笑。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有点心不在焉。而且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虽然稍显淡漠,但有礼有节的秦律师。
因为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对詹姆斯光怪陆离的问话完全置若罔闻。
我想,大概大家都看出来了。
因为,不光詹姆斯的眼睛就像胶在他脸上一样,连相对敦厚的雷尼尔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妙因更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注视着他。
只有唐少麟,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轻松自若地微笑闲聊着。
我仍旧又低下头去。
一时寂静。
突然震天响的手机铃声,这次是那个洋鬼子詹姆斯的。
他对着电话叽里哇啦地说了一通洋文,不一会儿,挂断了,然后对着秦子默说:“richard,peter问,上次那个case的丁先生,他的名片你还有没有?他还有一些事情,要找他再谈谈。”
秦子默只是略略思忖,便指着离詹姆斯很近的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意兴阑珊地说:“我的钱夹里可能会有,你自己找找看。”
我看到妙因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詹姆斯兴冲冲地去翻他的口袋,找到那个钱夹。
我猛然间一阵昏眩。那个黑色钱夹,我太太太熟悉了。他过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送他的礼物。
算不得贵重,甚至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也完全没有什么款型可言。
那是当年的我,下课后刨遍g大附近的特色小店,东挑西选之后,买下来送给他的。钱夹右下方还印着一个浅棕色的小狼头。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但几乎是同时,我直觉不妙,非常不妙。但凡沾上这个叫詹姆斯的洋鬼子一丁点边,都会出事。他实在是比大富翁里的大衰神,还要衰得多得多。
果然他东翻西翻了一会儿,似乎无所收获,但是他仍不死心,将钱夹又翻来覆去地找了找,还不甘心地抖了抖,一张小小的照片轻轻地滑了出来。
我又是一阵昏眩。
我清晰地看到,秦子默的脸色略显苍白。
他朝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一簇火焰,灼热而决绝。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想要拿回来。
有人比他更快。
詹姆斯把那张照片拣了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终于忍不住了,迷惑不解地转过头来,对我说:“汐汐,你到底和richard在搞什么鬼?”他指指脸色苍白的秦子默,然后把照片伸到我的面前“明明是你,为什么你不承认你是他的chinesedoll?”
他用下巴点点出奇镇定,一言不发的秦子默。
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的照片——我当年的照片,我当年的那张,笑得傻乎乎的照片。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但是我仍然下意识地转过头,一个一个看过去:我看到了秦子默安静默然的脸;我看到了詹姆斯迷惑不解的脸;我看到了雷尼尔十分惊诧的脸;我看到了唐少麟冷峻异常的脸;最后我看到了妙因的苍白的那张脸。
她的唇,在微微颤动。
我看到秦子默站起身来,朝妙因走了过去。
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然而清晰说:“对不起,妙因,”他看着她,缓缓地说“能不能,单独跟你”但是,妙因恍若未闻。
她慢慢地有些摇晃地向詹姆斯走过去,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终于走到他面前,拿过那张照片,看着,一直看着
她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
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子默。她的脸上,有着深深的伤楚,还有着一丝丝我分辨不出的宿命般的悲哀。
“怪不得,怪不得”过了一会儿,她苦涩的声音轻轻响起“怪不得,你一直都不快乐;怪不得,你永远跟我保持距离,礼貌得近乎疏远;怪不得,你那阵子总是去学校接我;怪不得,你看林汐的眼神,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怪不得,她会跟那么像,我还一直以为是我的错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爸爸会对我说那样一番话。”
她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原来自始至终,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一个替代品,或者说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没想到我自以为找到的真情,包括友情,到头来依然只是执着而愚蠢的一场虚空。”
她手中的照片慢慢滑落。
紧接着她头也不回,转身向外拉开房门,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