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仍然一天一天,慢慢流逝。
我也仍然,安静地天天准时去上课、听课、写paper。
没过几天,班上有一个女生患急性阑尾炎住院。因为父母远在广西,无法及时赶到,每天下课后,我去医院,把轮流陪着她的同宿舍女生撵回去上课,自己留下来陪她。毕竟,对学生来说,学习最重要。
一连三个晚上,我都在医院度过,直至学生家长来照顾女儿。但奇怪的是,尽管睡眠严重不足,我并不觉得累。而且从医院回到学校后,我依然忙忙碌碌地,把所有的时间都填得满满的。
我不让自己有空闲时间去想,哪怕片刻、哪怕一分、哪怕一秒。但是,我认输了,我没有办法,不去想。晚上躺在床上,我无法入睡。
又是一个秋天的深夜。
我站在宿舍的窗台旁,看着那个伫立在小树林旁的身影。
将近一个月,或是更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经常在我们楼下的树林里深夜徘徊。但是我艰难地选择视而不见,我同样艰难地选择不去思考,否则我没有办法面对妙因,更没有办法面对少麟。
有关那一夜,所有的记忆,如同我决堤的泪水,一片模糊。
但是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晚回到宿舍后,午夜十二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喂?”
一阵寂静。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的穿衣声,然后一个声音试探地问:“是汐汐吗?”
我的泪悄然滑落,我低低地说:“是我。”
那边略带诧异和担忧地说:“汐汐,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那个声音屏息片刻“出了什么事吗?”我控住眼泪,又过了半天,才哑哑地问:“爸,为什么?”
突然间,一阵沉默。
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
又过了很长时间,那边同样低哑地说:“汐汐”
他的声音,在深夜的寂静中莫名地苍老。
我拼命压抑自己,但我的声音仍然颤抖而支离破碎:“爸,你知道吗?就算发生了当年那件事,就算我也从来没有真正记恨过你,”我忍着泪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的女儿,我知道你把工作看得有多重要,我还知道就算是我跟哥哥触犯法律,你也一样会因为,你是一个警察。
“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夏天看到你胳臂、背上,还有腿上,一道一道的伤疤,一到下雨天,妈就特别担心。后来你工作越来越忙,找你求情和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不管谁来,你从不肯徇私,更不许家里人收任何礼。
“而且你虽然忙,但我跟哥哥知道,其实你很疼我们,不管再忙,每年都要带我们全家出去玩一趟。从小到大,你总是对我管头管脚,但我知道那是你表示关心的一种方式。我想要什么东西,你嘴上不搭理我,有时候还要训我几句,但只要我有不开心,你都会悄悄地买来放在我房间,等我自己去发现。”
电话那头依然是一片沉默。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话筒,深吸了一口气“爸爸,你知道吗,我永远记得上初二那年,我半夜起来喝水,走到客厅门口,听到你跟妈大声说,‘大不了不干这行!要我昧着良心,帮着说假话来换取一己私利,我办不到!’”我抬起头,让泪水流回到眼眶中“所以,我一直都很自豪,因为我是林远东的女儿。”
我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可是,爸爸”
我低低地无限萧索地说:“现在,我后悔了。”
电话那端,传来略带焦急和无奈的声音:“汐汐汐汐汐汐”
我没有去听。我慢慢地放下话筒。
我同样清晰地记得,那一夜,我的震惊和伤悲,超过二十六年来所有的总和。
那夜的我们,在夜风中面对面站着。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那夜的他,就像我做过千万次的梦一样,站在我的面前。那夜的他,就像我做过千万次的梦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但是早在我们擦肩而过之际,伤痛已经满积,垒成一道深深的岁月鸿沟。
曾经的我们,站在两端,遥遥相对。曾经的我,徒劳无功地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去消弥。
而现在的我,在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境下,却无法想得清楚——到底,我应该怎样去面对,面对一切。
就这样,好些天过去了。
一贯心细如尘的大姐,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是,她很聪明地什么都没问。
少麟最近也一直很忙。忙着出差,忙着进实验室,忙着做研究。但是只要有时间,我们还是会聚在一起,我也会偶尔到他那三室一厅的公寓里帮他打扫一下。实际上,是在帮他糟蹋。
对于唐少麟同学,我永远是因为强烈的嫉妒心理而导致,一遇到他思维和行为就不正常,大大地不正常。
因为那么多年的异国他乡的生活,他的自理能力实在太强了,至少比我,强太多了。
他所有的东西都放得有条有理,整整齐齐。他的房间,永远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的书桌上,除了一堆书之外,就摆了我和子默当年送他的那对麒麟镇纸。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当年的子默陪我一起去买的,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他客厅的茶几上,永远放着我爱吃的零食和各种我爱喝的饮料。他也给我买kisses,尽管我很少去吃,几乎不吃。他同样,什么都不说。
更多的时候,他和我各据书房的大书桌的一端,各看各的书。
而到周末时,有时候他在书房里工作,我就窝在外面沙发上边吃零食边看电视;他休息时出来,看看电视,或者不忙的时候,就干脆陪着我看电视。尽管那些肥皂剧用脚指头想他这个天才脑袋一点兴趣都没有,又或者似笑非笑地数落数落我最近又做了多少桩蠢事。
譬如拖地擦地能省则省,永远不会费力去把椅子、桌子搬开,下雨天总是不记得带伞,前两天又丢了一个钱包,给学生上课居然跑错教室,因近视而在路上看错的人已经上了十位数,还有多久就可以到达百位数等等。
他的嘴巴依然还是很毒,经常“灭绝、灭绝”地乱叫我,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跟他呆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发现天才脑袋果然和别人不一样,他自制力非常强,不管什么事都规划得好好的,几乎从来都不出错。
或许我就是他的人生中,唯一的没有规划到的那个意外。因为,他在我的面前,有过一次小小的失控。
我跟秦子默一起吃饭晚归的那天,回到学校后,拨他公寓的电话,无人接听;拨他实验室的电话,雷尼尔说他早已离开;打他手机,已经关机。他从来没有这么反常过。
我忐忑不安地拿着他给我的钥匙开了门,在他公寓里等了很长时间,他始终没有回来。那一夜,我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天,上完课后,我直接去了他的公寓。
一进门,我就愣住了。我给他买的衣服,仍然放在进门处的鞋柜旁,动都没动过。屋里缭绕着一股淡淡的烟味,而他面向着门,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从来都只是摆设的天鹅型水晶烟灰缸里,塞了一小堆烟蒂,茶几上还放了一只酒杯。他的手上,正燃着一支烟。
我走过去,略带担忧地说:“少麟,你昨晚”
他凝视着我,对我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手来,揽住我“汐汐”
渐渐地他搂得越来越紧,我终于无法透气了,瞅个空隙大力跳开,然后一秒钟之后,我又被更大力拉回去,再然后我的唇突然就被覆住了。
他紧紧地吻住我。他用一只手定住我的头,我完全无法动弹,他温热的唇带着灼热的气息,深深地在我唇上反反复复地辗转流连。
最后一瞬间,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不顾我的用力挣扎,一下子将我推倒在沙发上。
紧接着他的身体重重地向我压了过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伸手去阻挡,但是他的吻,依然狂风骤雨般向我侵袭。
他的唇,从我的额头到眼角、到耳边、到我的唇,再到我的颈项,辗转啃啮,久久不去。
第一次,他的吻,带着些许无奈,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痛苦,略带焦灼的痛苦。唐少麟,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控过。他一向自制力非常强。
我想他清楚地知道,昨天和我一起吃饭的是谁。我想他清楚地知道,昨晚我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但是他依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片刻之后,我被松开了。他轻轻地将我扶了起来。他伸出手来,替我顺了顺头发和衣服。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我的胸前。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根项链,连同那个戒指,已经滑出衣襟。
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静静地帮我把项链重新弄好,然后揽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地说:“对不起,汐汐。”
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歉意。
我抬头看向他。
他的脸上,已经平静无波。他也看向我,微笑“我没事,只是到江边去走了走,回来晚了些。”
接着就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收拾起茶几上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微微一凛。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忙碌着,咬了咬唇,突如其来地说:“少麟,昨天”
他瞬间抬起头,盯着我,一言不发。我不由立刻住口,因为他的脸色,十分奇怪。
他继续低头,整理着茶几上的东西。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半天,我还是有些困难地试图解释:“还有”我继续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少麟,其实昨天我”
一只臂迅速横了过来,我的下巴蓦地被抬高了。
下意识地,我接触到一双冷静的眼眸,他盯着我,一直就那么看着。他的眼神清澈、坦然,而略带怜惜。
他朝我淡淡一笑“瞧你,都有黑眼圈了,昨晚一定没睡好,”他抚了抚我的长发“待会儿记得回去补一觉。”
然后他站起身绕开我,走向厨房的方向,在快要转弯的瞬间,我听到他轻轻地说:“汐汐,你真的”他顿了片刻“不必对我解释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
我的心中蓦地一痛。
想必是我的针灸功夫远未到家,因为很快地詹姆斯就再次给我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雷尼尔的哥哥来中国了,兄弟俩长期各据一方,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如今好容易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相聚,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一桩美事。于是大家相约一聚,而且聚会地点,就在秦子默家。
据说他家里地方够大,够空旷,够容得下我们这么多闲杂人等。
妙因以秦子默的名义,出面邀请我跟唐少麟。
我不想去,于是,我要求告假。
第一次,少麟不依我,他没有说什么,但坚持要我去。自从和我在一起后,他一直对我百依百顺,从来没这么坚持过。我知道,他要我自己去面对,去判断,去决定。
他不要我逃避。
于是我们在某个周日的上午,一起聚在秦子默律师的公寓里。
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客厅很大:深棕色原木地板,造型别致的吊灯,黑白两色进口家具。装修简洁,但是典雅,很有屋主的风格。而且整个屋子干净、整洁,几近一尘不染。
此刻的妙因,微笑着忙前忙后。
这阵子,我们俩各忙各的,几乎没什么时间好好相聚一下。所以今天她很开心,一径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吃水果、喝茶、看电视。
我只管低头,喝水。
唐少麟坐在我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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