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镜

淘汰下来的，如今已忘记了是因为表情还是姿态的不够完美。

    现在，这些彼时不被她看好的照片正静静地躺在温暖的日光里，她的心却因为照片里的年轻岁月而滋润、舒展开来。那照片里的女子因旧日时光的辉映，因今时风霜的衬托，而显出更加美丽与精致。

    霎时，她在照片里读到了光阴镌刻在心里的印迹，那么深重，那么清晰，那么难以磨灭！

    曾经以为，老去是别人的事，她绝对可以成为一个例外。看到有的女人花朵一样过早地萎顿于凡俗的生活，她总认为那是她们不懂得珍惜、呵护自己。她总是那么风情，那么漪旎，那么精致地行走在去往生命彼岸的途中。一路上，许许多多同行者的脸上都渐渐地颓显出无奈的风霜，只有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不可理喻地年轻着。

    终于，在一个秋夜，她嗅到了来自夜色深处的危险气息。她仿佛感受到了有一个无形的敌手，就潜伏在她的路旁，随时窥视着她所剩无已的青春。她恍然明白，纵然“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是睿智和才情却永远也无法替代逝去的青春与美丽。

    四年前，女儿在她头上发现了一根长不及寸的白发，大呼惊奇，还在日历上大书了一笔：“妈妈第一根白发诞生日”那段时间因忙于参加一个全国性的资格认证考试，实在是压力太大了，累出了一根白发也不足为奇。而此后，总是隔几个月就会出现一根短短的白发，都被女儿毫不留情地一一除去。直至前几天，女儿在她的发里竟一连发现了四根白发！每揪去一根，她都在心里感到一阵痛楚，那时，她觉察到光阴从未有过的薄凉，一直凉到心底。

    开始使用越来越昂贵的化妆品了。常常在晨起梳妆的时候，用最好的眼霜，试图抚平一夜之间袭上眼角的那条隐约的皱纹。这条细纹应是岁月的鞭留给这张脸重击之后的痕迹，温柔、细致的抚摸或许会使它暂时平复，然而更深重的印迹是留存心底的。当她发觉这条细细的纹路于次日清晨，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时，她感到一种被岁月彻底击败的悲凉。

    是的，容颜是最为脆弱的一种美丽，如同月光下那尊散发着幽冷光泽的青花瓷器。

    人，怎么就猝然老去了呢？而这种变化，真的不是眼睛可以观察得到的，尤其是别人的眼睛。在有些人眼里，她还是年轻着，明艳着。然而她的心里却早已在细数着年轮上的皱纹，每一个纹理，都绵延着一段长长的光阴。

    晨起，她还是会急忙揽过菱花镜，在自己的脸上搜索夜色落潮后留下的点点微痕。只是，她已不再惊惶失措。她知道，所有光阴的故事，迟早都会一一上演，日出日落，风霜雨雪，都会在某一个时刻破空而来。她必须隆重地迎接光阴里的一切赠予。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会使她的年轮更加丰满而充实，都会使她的生命更加具有深厚的底蕴，都将使她行走的步伐不再蹒跚和浮躁。

    她仍旧美丽着，但不是在脸上。她的从容、安适和稳妥，让她的脸上溢满了岁月静好的素淡神情。

    再遇见他，听他说：“这些年你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她却在心里感到无限地惆怅了。有些变化不在脸上。内心里的改变，是他永远都无法企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