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镜

    她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早起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快抓到一面镜子，似乎生怕自己从沉沉的夜色中跋涉而来，一夜之间，便被凌乱的梦境涂抹得苍老了容颜。

    记得年少春衫薄！二十二岁时刚刚大学毕业，恨不能立刻脱下浓浓的学生腔调。她曾那么一脸崇敬地艳羡几个三十多岁的美女同事，为她们高雅的仪态、精美的服饰、灿烂而生动的妆容赞叹不已。当看见她们手上已牵了五、六岁的或乖巧或玩皮的男女宝宝，更是惊为天人，于是无限憧憬地向往着：如果我三十岁的时候，也能这么美丽就好了！

    光阴真的很经不起向往的。三十岁的时候，她在小妹妹们惊艳的目光里，在优雅地微笑、颔首的瞬间，一颗心却早已暗暗触碰到了时光的凉意。

    十几年了，在很多人的眼里，她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交往不深的同事见了她，总会用那句仿佛统一过的赞词：说她“总是那么有神儿，总有那么一股劲儿！”是什么劲儿呢？应该是一种气韵罢，淡定的，生动的，散发着阳光般的味道。

    几个要好的姐妹则笑骂她是妖精，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岁月竟无法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她知道这些话里有不少夸张的成份：都是凡人罢了，怎么会十几年容颜不改呢！

    而在他的眼里，她仍旧是十几年前的那个诗情画意的年轻女子，光阴给予她的，不是沧桑，而是丰盈与沉静。她是那个长在他心中的植物女子，十多年的时光如一道静静的溪流，她婷婷于水中央，因了时光的浸染，愈加丰美和妖娆了。他就是这么说的，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让这句话锲进她的心里，她的心便有瞬间的钝痛。他温情的目光只是她窗前的一缕凉月，而她，亦只是盛开在他窗外的一幅风景。

    也许真是这样的吧，如果别人的眼睛是一面镜子，尤其是在那些天天都要打交道的人们眼里，她在这十几年间，的确也没有更多的改变什么。乘着光阴的列车旅行，渐渐远离青春的岁月，身边的人们也都是同行者，大家一样地从华年奔向薄暮的深秋。在这种同向而行的生命旅程中，她只是一个脚步稍显迟缓的行者罢了。

    人的生命其实更象是一棵树的，树的沧桑都写在年轮里。峥嵘岁月，恋恋风尘，漫长的光阴故事里，每一次细微的变迁，每一道深深浅浅的伤痕，都会重重地镌刻在树的年轮里。

    她的心里又何尝没有一个记录生命履迹的年轮？当她翻开一册册影集，熟悉的故事，熟悉的情节，熟悉的味道便从光阴深处纷至沓来。这一张是在北方的大学校园，浓密的黑发梳成一大把马尾辫，她站在凛冽的朔风里，背景是积雪深深的操场，深邃的眸子在雪白的风雪帽底下，笑成了一弯新月。那时因为嫌这张照片里的笑容有点傻，脸庞有点胖，不管初恋的男友如何说喜欢那个纯纯的，稚气的女孩，她都不肯送给他这张照片，只任性地把它丢进相册的最底层。在另一张照片里，她手里已牵了幼小的女儿。刚刚削过的直直的碎发，遮住了一侧脸孔，是一副小女人的幸福相。嫌这张照片的发型不够自然，显得有些老气，就照例将它遗落在相册的角落里了。还有这一张，二〇〇〇年去海南旅游时留的影。在美丽的南国，她流连于清澈的海风，柔软的沙滩，留下了无数的倩影。而这一张亦是被淘汰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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