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一族五世积淀,加上血液里狼族的韧劲,智伯将赵襄子列为主要对手,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前期的阻扰战术未果不能算是失败;耿耿于怀之下又失其聪却是失败的根源;审时度势不可谓不高瞻远瞩,桀骜之下不拘小节,言、行辱之又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此其失败根源之二;刚愎自用,逡巡一切,目不容物直接导致在最后的关头听不进郄疵之言却是致命的,将自己和家族送上了断头台,徒留一个智果依辅氏苟活,在预言的悲哀里仰看漫天的白幡,无语无泪。
单从战术上分析,不难看到,智伯是读过史书的,甚至对赵氏晋国一脉的先辈赵盾乃至霸主的权术也是有着研究的,挟天子令诸侯的战术对付同僚,炮制了高压之下的蚕食政策,削弱他们的势力;以纵横之术从韩、魏之兵,欲鲸吞赵国,断其一足,而后逐一灭之,这个手段的运用不可谓不成功,只是灭二卿智伯依然露出端倪,令韩、魏二卿产生怯意,乃至被张孟游说,以溃敌之水自溃家门,由此看见,纵横之术在春秋已经演练臻熟,至秦伐六国之时的运用,不过也是拾人牙慧,被悍秦看穿乃至反运用,最终一统六国,只能说明后人技穷。
反观赵襄子,若说被索不予说明了性格,除了仇恨之外,扮猪吃象或者投石问路是不是赵襄子的本意也未可知,如同韩魏的骄兵之计未尝不是在一种形势下的妥协,历史若是按照海市蜃楼的风景演绎,智伯与无恤何尝不是当初的赵盾与楚庄王霸业之争的翻版?只是赵襄子更聪明些,祖上的开明得以延续,韬光养晦以待天时,轻赋减税的新兴地主阶级的思维结出了胜利的果实,以晋阳城为决战的依托,沈灶产蛙、悬树而煮而民无叛意,验证了历史方向的正确性,在铺垫了当初重耳退避三舍的经典战术之后,晋阳决战,赵襄子一劳永逸,虽如举刀断水,了然无痕,但春秋的历史车轮已经悄悄的改变了方向,重新开始沿着螺旋的曲线前行。若上面的推理成立,足见得狄人在当初的争霸世界里,已经完全能掌握中原古老的战术并灵活运用,枭雄嬴政鲸吞之举,似乎也是必然的了。
旌旗猎猎,战车滚滚,远去的硝烟在司马迁的史记里沉淀,鲜血染红的战袍也慢慢的在岁月的长河中失却了颜色,乃至那些一将成名万古枯的丰碑也不能经受时光之矢,风化为一抷黄土,湮没在蒿草之中,独对冷月清风。只有文字流传,面对时光的拷问。
智伯死了,我们还活着,而后世的司马迁也许不会写我们的传记,我们只是落入了别人的眼里,然后如流星般滑落。不死的只有司马光,以一个虔诚的儒家捍卫者写下了这一段话;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这就是司马光,纵有矫枉过正的言辞,骨子里却表达了一种对儒家人君思想的传承和膜拜,读来其捍道的立场鲜明,一言千载风月,只为牧者省,其心哀哀。但不管怎么说,司马光是忠于他的思想和言论的,纵然其德、才之论犹如毒蛇的牙齿那样真实而有效。
在资治通鉴周纪一中,司马光用老到的眼光节选几番对话,将德之一字,演绎的完美异常。至于几位愚忠的范例,这如司马迁将宋襄公塞进春秋五霸同出一辙,乃是儒家思想的附体魂魄之一。但,难能可贵的是司马光对德、才的论证基础上,在子思言笱变于卫侯的言论中对德、才的言论做了补充:即在某种情形之下,犹匠之用木,取其所长,弃其所短,至于用后如何,却又隐而不言,用节选的吴起一章,描述吴起最后的结局是伏王尸而就诛,虽不做评述而其心昭昭也。
司马光用三家分晋论证了王道;用智伯之死阐述了德、才。所以智伯死了而司马光不死,一部资治通鉴为牧者千年之宝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