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
颂恩不但风闻过自己父亲和舅舅范兆荣在外头另有家室,她根本在乡村俱乐部的一次露天自助餐晚宴上,机缘巧合,就碰过范兆荣的外遇,正正坐在她的邻席。
当晚,颂恩跟范家亲戚晚宴,席上的人都忙不迭地提醒她看清楚舅舅这位情人的模样。根本上是颂恩自觉尴尬,不好明目张胆地把人家由头到脚看个透。
对方呢?落落大方,宴罢问侍役:“范先生签单了没有?要不要我补签?”
随即站了起来,在颂恩的一席擦身而过,笑盈盈地,非常有礼貌地跟他们各人打招呼,始行跟众友离去。
才不过是三十多一点的漂亮少妇,就这样公然的,自以为是地当起情妇来,何曾对范家的人稍有惧色?这年头,只要那个受惠的男人压得住,再不会有女人叫齐人马,到狐狸窟去踢窦的事情!
舅母知之为不知,一于算数!不然,吵起来,街知巷闻,更觉面目无光。一把年纪还能逃到哪儿去?当前要务,是自己的股票户口年年有合理的盈利增长,丈夫又晚晚回到正统的窝里来,就叫名利双收!
颂恩对自己的婚姻,不是不警惕的。
只是,暂时情势没有急剧转变,她也只能处处小心而已。
每晚在汤明轩下班前,颂恩就赶紧扭开电视机,收看即日新闻和财经报告。曾有多次,在晚饭席上,明轩跟她谈起当日市面的大事,颂恩竟全不知情,含糊以对。丈夫的一张脸,立时间沉下来,拉得老长。
颂恩实在不喜欢看报纸。她觉得念书时代已过,每天捧读报章,给她一种做功课的局促感,不看也罢。
然,为免丈夫气恼,只好取其折衷办法,看电视新闻。
一切筹措停当了,汤明轩差不多八时才回到家里来。
一回来,就喊饿。
颂恩知道丈夫的脾气,先捧给他一碗靓汤,才陆续上菜。明轩最喜欢吃的鲜鱼,留到最后,一蒸好就热腾腾地上碟。
饭后,必有切好的鲜果和浓茶一杯。
“今天你是真的到宝荣去拜会舅舅了?”
“嗯!”“有好贴士给你吗?”“有。你猜舅舅嘱我购入哪只股票?”颂恩不等丈夫回话就自动相告:“益丰!”
明轩拿起一片水晶梨,手停在半空,拿眼看住颂恩,示意她说下去。
“舅舅说益丰盈利率低,且管理层万分健全,全都雄心勃勃!这当然包括你在内”
颂恩吃吃笑。她这下马屁虽未至于拍在马脚上,然,明轩显然不动心,也不觉其幽默,只想颂恩言归正传,快快告诉他更多有用消息。
第14节
“舅舅还有透露什么看好益丰的原因?”
“他”颂恩略微一急反而脑里一片空白,搜索枯肠,才把舅舅的话思考回来:“舅舅说董劲一不会让新光明集团一枝独秀。他叫我看着股市的大利市画面,发觉冯氏经纪行不住买卖,就可见端倪。”
“颂恩,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电话?”
“你不是说过办公时间,除非有要事,千万不可胡乱摇电话至益丰找你。”
“这还不算要紧事吗?益丰今天升幅甚好!”“绝不知道你如此热衷股票!”
汤明轩涨红了脸,是有点不好意思。他从来不爱把自己的工作情况与赚钱心得跟妻子说。除了蜜月期间,他们试过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外,近年,家庭之内,沉默是金!反正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并不觉得有何值得商议讨论的。最重要还是每天工作异常疲累,要重新将公司里头的人际与业务关系,向妻子解释,令她先行明白,再作讨论,那过程绝对繁重不堪!明轩吃不消!
“明轩,同一间股票行如此积极又买又卖,有何意义呢?”
“你舅舅没向你解释?庄家在制造交投活跃的现象,以遂股价上升的目的。”
汤明轩急步走进书房去,把门关上了。
这显示大律师有公事要继续在家里赶办,闲人勿进!
颂恩望住那扇重重的柚木门,心上如铅般重。
就这么苦候了一整天,才只有吃晚饭的时间,可以无言相聚片刻。怕只怕丈夫的秘书跟他相见谈话的机会,比自己还多!
难怪很多男人跟女秘书有婚外情!
颂恩吓一大跳,背上寒风飘忽!
真是的,怎么大惊小敝了?颂恩随即想起明轩的秘书,是个既胖且丑的四十开外妇人,听说儿子都已快在美国大学毕业了。明轩挑这秘书,只为她曾在律师行任职多年,对处理法律文件耳熟能详之故。
颂恩独个儿回到睡房去,卸了装,躺下。
一天的任务,已濒临尾声。
然,每晚等候丈夫自书房走进睡房来,长如一个世纪。
颂恩突然想起从前的寂寞深宫,住着伸长脖子等候圣驾的后妃,有多少的仰承鼻息,有多少的摇尾乞怜,才盼得到承恩的一刻!
怎么时光倒流千百年?现今这个时代的摩登妇女,仍然有这种凄苦的感觉,未免脱节得离了谱!
单是天天如此张罗,如此思前想后,就足以教人神经衰弱。
颂恩觉得做人真难、真无聊。
照说,如有翁姑在堂,小叔小泵子一大堆,关系杂乱有如小说家春秋,也还好些,日中总有点事情与人物要对付。如今汤明轩的父母都是新派人,等闲不与儿媳见面,很有点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味道。至于明轩的弟妹,又都在外国,一年一度的圣诞咭,已经足够交代过去了!一个小家庭静悄悄的,真是寂寞得要死。
再朝小孩子方面想去。婚后的前三年,一直避孕。人家都说避孕丸吃多了会把系统弄糟,这不知有几成真?然,停食那劳什子又已经年,还未曾梦熊有兆,也真叫没法子的事!幸亏明轩并不以此为忤。
如果有个孩子伴在身边,日子总会易过一点!
现今试管婴儿的手术也很普通,要不要跟明轩商量着办一办去?然,扪心自问,是否应该以一条新的生命、以另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和哀乐,去填补自己的寂寞?如果是真心需要后继有人,还能说得过去,本心既然并没有非要下一代不可的诚意,何苦将自己的方便建在别人的可能不便之上?
每天每夜,老是如此胡思乱想,浑浑噩噩地过!
盛颂恩有时自卑得要死!
一个人生存的目的与生活的悲喜全系于另外一个人之上,实在狭隘得会分分钟令人窒息。
盛颂恩突然明白,为什么如今的女人都跑出厨房,到社会上跟男人拚个你死我活?只有制造相等或类同的生活情境,才能真正平起平坐。
谁在金钱以至于思想上依赖别人,都要矮掉一截。
谁又会看得起比自己矮掉一截的人了?
这就是为什么女强人丁逊君在一大班贵夫人之中如此具备威胁能力的缘故!
了逊君的所有时间精神都用在建立个人条件之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盛颂恩想,好不好自己摇身一变,作个职业女性去?
念头一闪而过,瞬即随着轻轻叹息而逝。今早才去宝荣观光了一个上午,就累得不成话地爬回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到社会上工作,可不是闹着玩的!
职业妇女这口饭,不是凡人所能乱吃。谁会比丁逊君更明白其中的苦况!
新春期内,百惠商场真是游人不绝,协助商场宣传的各式活动,更是此起彼落。若不把气氛搅好,逛商场的人次一回落,益丰主席董劲一的面色肯定不好看。
丁逊君跟随董劲一三年,太清楚他的个性了。
众所周知,华资巨头充塞香江,半数以上口和心不和。自出道以来,丁逊君先后服侍过三间华资机构,人事心态如出一辙。
江湖上数不尽的半斤斗八两,董劲一跟新光明的聂启发,就是一对活宝贝。在任何场合碰头,聂启发总是一哥前一哥后,跟董劲一称兄道弟,然,背后计划的业务拓展,全是对益丰步步进逼!彼此都视对方为假想敌,老早街知巷闻!
商场如战场,上场无父子,这原是天公地道的事。只苦了跟在巨头身边的人员,全都被拖进竞技大赛的场陛肉搏,除非不爬上企业集团内的行政高位,否则,无一幸免。
丁逊君有时激动地想,自己好比身处古罗马时代,那一起的富豪,全是坐在看台上,拥着美女看勇士战斗的王侯公相,目不转睛,得意洋洋地看着一群年薪六、七位数字的大将,抛头露脸,战个你死我亡。
丁逊君自是竞技场内一员猛将,她别无选择,公事本身绝对劳累,再加上人事的复杂,每一天上班,都兵凶战危。
第15节
这天,才从会议室走回办公室,秘书立即报告:“袁小姐等着见你,有要事请示!”
袁绮湘诚惶诚恐地叩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昨天你在伟诚车行要求将跑车展览延期的信上签批,说不可改动日期。可是,我跟伟诚的陈大伟接洽时,他老大不高兴!”
“绮湘,我不明白!”
丁逊君斩钉截铁地答。一边听副手报告难题,同时批阅其他文件。
香港工商精英之所以能把本城催谷为一流大都会,不只勤奋地一天工作近二十小时,还练就一心几用的本领,同一时间内做起码两件事,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每个高级行政人员,打出了木人巷,都成了千手观音!否则,如何日理万机?
袁绮湘分明有点腼腆。那间伟诚车行订好了百惠广场大堂作本年度跑车展览,谁知意大利车厂要延期运送汽车,于是要求更改展览日期。这对百惠而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展览大堂的节目一向提前半年就已订定,一有更改,整个时间表会出问题,而且如何向其他展览商户要求调期,亦委实费煞思量。
可是,伟诚车行抬了大太子董植康出来,小职员不知如何是好,把整件事报告丁逊君,后果不言而喻,谁个在业务推广部任职的同事不知道这姓丁的女人在公事上头绝少买账?
也许一场硬碰硬的公司政治战役又要爆发了!
“伟诚跟董植康先生关系密切,陈大伟说,他原先征求了董先生的同意,才补发一封信给我们的!”
很明显地,太子爷卖了人情,根本不劳照应业务推广部一声。
丁逊君面色立即沉下去!
论理,伟诚车行绝对理亏。论情,董植康未免太不给益丰重臣面子了!
双管齐下,要丁逊君说一声:“那就让他们改期吧!”实在是太难了!
果然,丁逊君连眼都没抬起来望一下袁绮湘,只冷冷地说:“让那伟诚姓陈的亲自来向我交代!”
袁绮湘才退了出去,秘书小姐就把陈大伟的电话搭进来。
“丁小姐,你好!请问伟诚车行的跑车展览,可否延期三天?只因汽车赴运时间出了些少问题!”
“陈先生请别客气,这的确是件遗憾事!如果汽车赶不及运抵本港,可否考虑牺牲三天展览日子呢!反正你们的展览一共两星期,虽是美中不足,也叫没法子的事!”
“丁小姐不可以帮这个忙?”
“陈先生,帮顾客是份内之事,可是待顾客也得一视同仁,我们跟排在伟诚车展后头的展览商商量过,他们也有难处不可能迁就而减缩他们的展览期!”
“对方有什么损失,伟诚负责赔偿,好吗?”
“多谢陈先生,我看这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那么,是真要董植康先生下令,才能有商量之余地?”
丁逊君按住心头怒火,如果她初出茅庐,老早回应对方一句:“就算抬董劲一出来,我丁逊君给你的答覆还是一样!”
然,行起江湖多年,逊君太明白集团老板的脾气,他要真正卖谁的人情,绝对可以置情理于不顾,下属的尊严更算不了一回事!
这就是高级打工仔的悲哀!
经验告诉丁逊君,尽量压住心头怒火,调校语气,这不是给对方面子,而是让自己预留一条后路。
于是丁逊君说:“就算董植康先生交代下来的功夫,也得要兼顾各个客户的利益,并不能厚此薄彼!”
“丁小姐,话不能如此说,伟诚才给董先生帮了一个忙,把手制的世界一流名车劳拔坚尼,打了个可观折扣,迅速运至香港,赶在情人节前交货!礼尚往来,益丰给我们一点方便,也不为过!”
认真狗口长不出象牙!
大少爷买几百万一辆的名车,再打个折扣,赚钱的仍然是伟诚车行,凭什么顾客要报答他?
包离谱的是公子哥儿买他的私人玩具,跟堂堂公众持有的上市公司正经生意,怎么拉得上关系?就算实情如是,也别肆无忌惮地说出口来,教人下不了台。
丁逊君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倒抽一口冷气,逊君回敬一句:“我希望董先生会得公私分明!”
丁逊君不是不知道后患肯定是有的了,只视乎董植康如何处理!
对于口含银匙而生,又学艺不精的年青太子,无人会寄予厚望。
果然,翌晨,在高级职员的每周早餐例会上,董植康刻意地坐到丁逊君身旁去,看得出来,要借助这个半公半私的聚会,谈一些不适宜在议程内列明讨论的公事。
“伟诚车行的展期不能顺延三天?”
董植康一边吃火腿鸡蛋,一边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
一般的一心二用,你说他故意制造不经意的轻松气氛呢,还是不把丁逊君放在眼内?诠释是悉从尊便!
丁逊君先就禁不住有一点点的不高兴。
“展期大半年前已经决定!”
“没有任何补救办法?”
“伟诚延迟开始展览便成!”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伟诚船期有误,由他牺牲三天展期,比较要别个客户无端端受牵连,更合理!”
“排在伟诚之后的是个什么展览?”董植康显然并不放松,很志在必得。
“伤残人士手工艺品展览!”
“主办者是政府还是慈善机构?”
丁逊君在心内长叹一声,董植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是官方呢,也还要忍让三分,反正九七未至,港府还有权势,若然是慈善机构,就大可请他们让路了!
多么可惜,主办者偏是后者。
“跟慈善机构的头头商议一下,请他们明白益丰要先顾生意,出钱的客户永远声音响亮!”
丁逊君固然无辞以对,董植康亦已转换话题,跟别的同事闲聊着昨天股市情况。这表示他已经对此事作了总结,无须再分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