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情面的奸商,没有附加利润的生意,我向来不接。”如果继续折辱她,他的一颗心是否就能重新得到安顿呢?
硕人那在疯狂奔流的泪水中突然绽放的惨澹笑容。看得启鹏心头一惊,就像挺立于狂风暴雨中的花朵,凄艳绝美。
“我懂了,我明白了,余启鹏,原来在你眼中,我只是一笔债务的外加利息而已.你好”在急怒至恸交攻之下,硕人终于流失了这阵子赖以支撑的力量。“好狠的心。”
启鹏瞪大眼睛看着她晕厥了过去,左手一挽,双膝弯下,总算及时接住了她瘫软冰冷的身子。“不是的,不是的,硕人,已经不是了啊!”到底“不是”什么,启鹏尚理不出头绪,而硕人更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因为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启鹏马上召医急救看顾她的事,硕人是在隔天早上醒来以后才从管家日中得知的,此后十数天.除了远远看着他上车出门之外,夫妇俩便不曾再打过照面,反正屋子这么大,要闪避彼此并不难。
包何况从风云尾牙宴后,硕人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三楼上,几乎不曾下楼,而启鹏反正是自新婚夜开始,就把三楼全数让给她的。在意图和计画全部说开后,他干脆变本加厉的早出晚归,夫妻关系可以说已经降至冰点。
“太太,快过年了,您看家里需不需要添购些年货呢?”这一天,她见阳光难得露脸,便在丈夫出门后,首度下楼到庭院里去晒太阳,而管家也马上把握住机会询问她。
饼年?什么?竟然快过年了!硕人苦笑着想:我竟然连快过年了都不晓得,或者,我已经都不再关心了呢?
“太太?”管家一脸关切的说:“是不是您的身子还不太舒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您还是别在院子里待太久。山上风大,您”
“我没事,”为什么她最需要的关怀,竟是来自仅有主雇关系的管家呢?.为什么不是算了,再想下去也于事无补,只不过会徒增伤感而已,硕人急忙接口道:“谢谢你,我真的没事,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不然看先生成天忧心仲仲的,我们也难过,您能好起来跟他一起过个好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忧心仲仲?为她吗?硕人不禁在心中暗笑自己太傻,同时转变话题问道:“以往家里都是怎么过年呢?”
“先生没有在这里过过年。”
“什么?”
“是这样的,我以前是余先生的舅舅,也就是余靖雷先生夫妇的管家,不只是我,连司机、园丁、守卫等等,都是先生接掌风云后,跟过来继续帮他忙的人,但因为先生以前一直是单身一人,所以即使是两年前搬进这楝大宅后,我们的工作也还是很轻松,先生他极少在家里开宴应酬,逢上过年这类大节,也都放我们大假,因为他逢年过节,照例都飞到美国去陪母亲、舅舅及舅母三位长辈过年。”
“原来如此,那我看今年应该也不会例外吧?”届时他飞去美国,爸爸和程勋也差不多应该结束访美行程返国了,有些事,是否就应该乘机做个了断?比如说她这段起因荒谬、过程心痛的婚姻?
但为什么方才动念,胸口便隐隐作痛呢?难道说她犹有眷恋,仍然难舍难弃?
“是吗?”管家难掩口气中的失望说:“我原本以为先生结婚后的头一个新年,会想要留在台湾过,顺便把余先生他们都接回来热闹、热闹。”
“这样吧,我到山下去买些应景的花儿回来家里摆,你看好不好?”硕人实在不想再继续听她提启鹏的种种。
“太好了,年味一浓,说不定先生就会改变主意了,太太,我这就去叫司机备车。”
望着她兴奋离去的背影,硕人跟自己说:打起精神来.我可以被击倒,却绝对不做逃兵;回国后的爸爸可能还需要借助她的坚强,她又怎能临阵脱逃呢?
“好巧,余太太.我们又见面了。”
硕人自一盆水仙花中抬起头来,秉宏的笑脸立即映入眼帘。“原来是施先生,你不就自做了?”
“怎么会?这花店本来就只是附设来招揽顾客用的,说不定你上楼后会看中某幅画或某件雕塑品,那我这招放长线钓大鱼不就可以帮我做成一笔更大的生意?”
“难怪大家都说无好不成商,你还真是狡猾。”
“我哪里能跟启鹏他们那种大手笔比?这是我们家族事业的一个小单位,反正我回国期间,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就捉我的公差。来吧,我们上楼,随便逛逛也好。”
是啊,就算急急忙忙的赶回家去,家里又有什么呢?不过是一室的空虚与寂寞。
于是硕人便把选焙好的各色花束及盆景交托司机先送回去,自己则跟秉宏登上二楼。
“先看一看,再坐下来喝茶,如何?”他客气的徵询着。
“客随主便,就听你的,”硕人在他的陪同下,慢慢走过这约七十来坪的艺廊,最后来到了一面以玻璃砖筑起隔开的墙前。“这里是”
秉宏搔搔头说:“一些我个人的收藏品,没啥稀奇。”
“不开放参观?”见秉宏面露为难神色,硕人忙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那我们现在去喝茶吧,我也真的有点渴了。”
也来买花吗?
“不,我凑巧足卖花的人。”
“你?”
秉宏见她瞪大眼睛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怎么?觉得男人不该卖像花这么‘柔性’的商品?”
“不,不是.我完全没这个意思。”施秉宏倒是有办法把一件搭配白色长裤的浅粉红衬衫,穿出贴合他温文气质的特色来,和四周围的花团锦簇自然的融成一片。
“并不璺每一个男人都像你丈夫那般雄才大略,善于驰骋商场呢。”
提到启鹏.硕人神色不禁一黯,而这反应当燃没逃过秉宏缜密的心思,不过他看着身穿宽大的乳白色针织上衣,下搭同样宽松的橄榄绿长裤,颈上一圈粉橘咖啡色层的纱中,反成身上唯一明亮色彩的硕人,却只说了一句:“我请你到我楼上艺廊附设的小铺喝一杯花茶,好呜?”
硕人仰头一一看。“原来你这是整体经营的艺廊,差点被你给唬住了。”
“如何?肯赏光吗?”
“灿果我接受了你的邀请,”硕人稍微举了下手中的盆景。“那我这笔生意,你“其实也没什么,”秉宏讪笑着说:“我猜你一定早就从启鹏那里得知这件事,我若还在这里遮遮掩掩的,岂不可笑?来,请进,只是真的没什么精品,你可别见笑硕人根本没听懂他的话意,但“启鹏”两个字却强烈得吸引住她的脚步,把她往上畏头带,秉宏的确没有过度谦虚,玻璃砖后仅四坪大的空间因陈设的艺品不多,显弭有些空空荡荡,但饶是如此,硕人仍然一踏进去,便恍遭雷击,呆愕原地,动弹不得,只馀双眸愈瞪愈大。几乎占掉一面墙的巨幅油画中,画的是一位站在游艇栏竿边,迎风而立,左手抬至额前遮阳,但那一脸巧笑情兮,却几乎要比阳光还灿烂的女郎。她短发飘扬,一袭性感的黑色镶金暹连身泳装,在在衬托出她无懈可击的身材,和如蜜色般健康的肌肤。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但令硕人震惊的理由,却不在她的美,亦非关油画本身有无价值,而是“施先生,这是.这是”一好不容易她总算能扭转过头来问。再怎么笨的人也可以从硕人此刻的表情反应,感受到她的惊惶与不解,秉宏赶紧一迭声的道歉。“对不起,硕人,”为了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他干脆直呼其名。“我不知道原来你从没见过唉,都怪我太冒失,真的很对不起,我实在是个标准的二愣子、糊涂虫。”
硕人已隐隐约约猜到这可能是怎么回事了,但教她又怎能甘心放弃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完全不去奢求真相也许并非如此呢?
“除了头发一长一短外,画中人简直就像我照镜子时的倒影,坦我肯定自己从来不曾做过供人作画的模特儿,更不曾穿过那样的泳衣,”硕人指向画的手指已剧颤得可怜。“总而言之,她不是我,那么她究竟是谁呢?她”
“我记得在倪匡的一本科幻小说中,曾提到这世上普遍存有两位和我们面貌相似的人,也就是说,世间通常会有三个长相神似到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存在,只是散怖全球,我们没什么机会遇到另外两个‘自己’而已,想不到今天这么凑巧的,你就看到”
“施先生既然不肯说,那我回去问启鹏也一样!”硕人转身就想走。
“硕人,等一下,”秉宏一急,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臂膀。“等一下。”
硕人只是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眸瞪住他看。
他放开了她的手,颓然一叹说:“其实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得出答案来,她是田薇妮,启鹏的前妻。”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你才会叫错我的名字。”证实了最坏的揣测后,硕人反倒冷静下来。
“是的,因为你们,”他摇了摇头说:“乍见之下,实在是太像了。”
岂止是施秉宏认错而已,回想起她和启鹏初次见面的情景,硕人的心更是不停的往下沉,他叫她什么?薇薇?对,就是薇薇,他竟把她看成了念念不忘的亡妻!
为什么他对于娶她这件事,会那么的坚持,真相终于大白;不.不只是他那晚默认的,自己是他索债的外加利息.还因为
那个字眼实在太伤人了,让硕人光是用想的,就恍如万箭穿心般难堪,但她又怎能永远迥避活生生的事实?拒绝承认她只是只是一个“替身”的事实!
最讽刺的还是在这电光石火、遍体鳞伤的刹那间,她竟然还能因至恸而认清了另一件更残酷的事实。
她爱启鹏,老天爷啊!这是个多么悲惨的玩笑?她竟要在事已至此的情况下,方才直见自己的真心。
但这一切其实早就在她心中萌芽生根了吧?无论他的行为有多卑劣、他的动机有多狠毒、他又是怎么样的欺凌利用她,她都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才会答应嫁他,所以才会委曲求全,所以才会满怀希望,所以那晚才会觉得那么、那么的恨他!
如果不是情已深种、爱已独锺,她又怎么会对他的无情产生恨意呢?
她爱他,不顾一切、无可救葯的爱上了他,爱一个仅仅把她当成已逝前妻替身的男人。
硕人知道从此以后,天地再大,她终难再从对启鹏的爱中赎回自己,往后她再也休想拥有如过去那般自由自在、海阔天空的心灵了。
“硕人?”见她半天不说话。脸上血色尽失,秉宏既着急又担心的问道。“硕人?”
“麻烦你送我一程,”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用着教人反而分外担心的森冷口气说:“我想回家了。”
硕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甫抵家门,便又迎上了另一个重大的打击。
“程勋?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还要再过两天,你们才会回来吗?
“硕人,”程勋见到她,马上冲上前来扣住她的肩膀,完全无暇顾及仍站在一旁的秉宏。“你马上跟我来。”
“要去哪里?”
“医院。”
硕人一边任由他拖着走,一边仍挣扎着问道:“去医院做什么?谁住院了?该死的!程勋,你说啊!”“是委员,”打开车门推她上车后,程勋自己再跳上驾驶座“砰!”一声关上门。“他坚持提早返国,并一直撑到进家门时才再度心脏病发,硕人,你一定要坚强一点,因为这回恐怕凶多吉少。”
“不”硕人把脸埋入双掌中,在程勋疼惜的右手圈上她肩膀的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