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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甄莘莀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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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进未言洞到从高阳山出来,也不过十来个时辰,两个人却都觉得好像过了好几辈子。刀狻猊咬牙切齿地说绝对饶不了叫他钻洞的公孙朝夕,而甄莘莀心里想的只是刀狻猊是不是真的肚子里有了个孩子。

    自高阳山出来他们两天走了八处小镇,看了十几个大夫,刀狻猊蒙面就诊,几乎人人都说“姑娘”有孕在身,竟然还有人开出补葯,说他孕吐强烈,需要补身。

    刀狻猊只有苦笑而已,甄莘莀从全然不信,到最后居然渐渐习惯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九天

    刀狻猊终于跟着甄莘莀到达了她平素很少回去的老巢“偷娘”甄莘莀的“梨涡”

    那是所深宅大院里的地窖。

    听说这所大院的主人乃是京官,一年回来住不到几天,甄莘莀借了别人空宅的地窖,作为自己私藏的密地。

    现在刀狻猊很舒服地躺在甄莘莀地窖里惟一的一张床上休息,甄莘莀却手持菜刀,娇媚地对着刀狻猊直笑。

    他们在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谁去打猎?

    甄莘莀这个“梨涡”里连一根草都没有,虽然她有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珍奇古玩,可是“梨涡”距离有菜市场的城镇也有二十里那么远,要去买菜不如去后山打猎。

    甄莘莀的菜刀已经架到了刀狻猊的脖子上,刀狻猊却还在对她微笑。

    那微笑的意思就是他死也不去。

    “你不去,我真的会砍了你的头。”甄莘莀威胁着道。

    刀狻猊却还在慢条斯理地微笑“你要是舍得砍我的头,又何必这么麻烦回头把我从地洞里救出来?”他悠然地抬头看着地窖的天花板,一双脚舒舒服服地跷在床边的桌上,那模样非但他死也不会去打猎,而是他死也要死在这张床上。

    甄莘莀被他一句话噎到“咚”的一声菜刀剁在床沿上,她发狠地道:“我拆了这张床,看你能赖到什么时候!”说着她居然真的刀刀砍在床板上,恨不得三刀下去把床板砍出一个刀狻猊那么大的洞出来。

    刀狻猊却很惬意地继续躺着,好心提醒她:“床塌了我可以躺地板。”

    她一怔,停手不砍了,嫣然一笑,绾了绾头发“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人,还说是名门子弟,我说比一头猪还懒。”

    刀狻猊正色地说:“这不是我很懒,而是你这里一没有上好的松木,二没有照花斋的油盐酱醋,三没有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掌勺,就算打到了猎物,那又能吃吗?”说完他又喃喃地念叨:“我开始想念桃花家送饭的小白了。”

    甄莘莀是连生肉都吃得下去的女人,斜眼看着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果然是富人不知穷人苦,什么是桃花家送饭的小白?”

    刀狻猊露出十分垂涎的可怕笑容“照花斋用来送饭的小白狗,我一直想把它抓来吃了,可惜那朵桃花把它当宝,摸也不让人摸一下。”

    “你饿疯了?”她悄悄地翻白眼,哼了一声。

    刀狻猊大大地叹口气,向往地道:“你不知道小白是那朵桃花每天用牛奶、鸡蛋、苹果、甘蔗、打浆鱼肉丸、人参和精选嫩草喂大的那只肥狗的肉啊那么粉粉的、嘟嘟的,充满弹性”他啧啧地直摇头“和一般的鸡鸭牛羊不能比啊不能比,可惜那朵桃花宁可把它塞在床底下当宝,也舍不得拿去下酒。”

    她匪夷所思地瞪着他说:“我以为我吃田鼠已经很可怕了,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种无事幻想怎么吃别人家狗的变态。”

    刀狻猊悠悠地说:“我现在想念它是因为我饿了。”

    她开始笑了“我现在要去打猎,你在这里慢慢饿。”她悠悠地转身出去,又说:“不到半夜我不会回来,你如果抓到老鼠,不妨当点心吃了。”于是她十分恶毒地出门去了。

    她就算抓到东西也会在外面立刻吃掉,她就是这个意思。

    刀狻猊含笑目送她出去,然后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床上。

    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应该怎么办。江湖上的传闻他已经听见了:刀狻猊原来是女扮男装,和神秘男子暗度春宵身怀六甲,被“神悟刀家”逐出家门。刀望山只说了一句“神悟刀家”的弟子看到刀狻猊立刻要把他抓回家去,那倒很符合他爹的脾气。他现在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自然不会相信自己像女人一样能生孩子,就算他能,他也没和男人上过床,哪里来的鬼胎?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五个月前他们“天下第一”聚会,江湖第一剑君霜桐,江湖第一刀刀狻猊,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江湖第一美人萧守红,还有一个路人甲公孙朝夕,在昆仑山上聚会。那夜萧守红先行下山之后,他们四个男人比拼酒量,在山顶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早起来四个人的衣裳鞋袜全都没了。那时是尴尬了好一阵子,但后来他也忘了,要说近半年来遇到的古怪事,也不过就这一件。

    难道问题就出在昆仑山顶上?他沉思着,如果问题出在昆仑山顶,那就意味着他们四个人全部都身怀鬼胎?他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真不知道君书生那一本正经正义凛然的模样,身怀鬼胎之后是什么样子?暗笑了好一阵,他运功默查吸附在肝脏之间的那团东西,它没有长大,依然如故,也分不出来是什么,只要不过于劳累,想必也无大碍。他必须想出一个咸鱼翻生挽回面子的办法,否则他刀二公子是个女人这种谣言说得多了,原本不信的都信了,他要如何是好?

    “扑啦”窗口飞进来一只黄色小鸟,刀狻猊一看就知道奸诈刁滑的“人生祸福如朝夕”公孙朝夕那奸商未死,这鸟是公孙朝夕联络他的惯用工具。接过小鸟,解开它携带的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刀二公子是个女人,哇哈哈哈哈哈”然后就没了,正是公孙朝夕那奸商挺拔的笔迹。

    刀狻猊苦笑了下,懒得回信把那张纸揉了,让鸟飞走,倒回床上闭上眼睛,这九天来,他已经不盼这一切是一场梦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甜。

    当甄莘莀在外面打到兔子吃了半只提了半只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位冤家在她的床上睡得香甜,怔了一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却没离开他。虽然和他嬉笑怒骂,呼呼喝喝要砍要杀,但是这位冤家啊她其实不敢不敢太上心去对他好,无论他是如何落魄还是当真打算要和她“浪迹天涯”他毕竟是那种过分昂贵的男人,身心都是,昂贵得让她无法真心去爱,就像“丽人刀”无法和一只田鼠相爱一样。

    把半只兔子的肉用小刀削了下来放在碟子里,她等着他醒过来吃,结果刀狻猊一觉睡到天亮,她也居然搬张凳子趴在他床头睡着了。

    清晨刀狻猊醒来的时候,甄莘莀一手还扶着装着兔子肉的碟子,一手抓着他的衣袖,睡得很沉。他本能的反应是轻轻点了她的睡穴,缩手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怕吵醒她,把她抱上床,轻轻扳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掠了掠她散落的长发。

    不敢解开她的睡穴,怕她醒来。

    她其实长得很朴素,娇媚的神态都是装出来的,不施脂粉的她很普通。

    脸上有一些小小的伤痕,他用指尖轻轻去蹭,那是擦伤。

    很久以前的伤痕,约莫是被人拉着腿在地上拖,然后擦伤的疤痕,退不掉的。

    这个女人有故事,仿佛活得很复杂。刀狻猊抬头看着这小小的“梨涡”有海南邝家的明珠、山东刘家的短剑、赫赫有名的脂玉美人蛇、少林寺里一尊佛塔、峨嵋派掌门的一件衣服有些东西价值连城,有些东西一文不值,她偷来放着,都封尘了,看得出自从放在这里,她就一直没动过。

    而且她过得很穷,守着价值连城的贼赃,却过着几乎茹毛饮血的日子。

    为什么?

    看了一会儿,他轻轻解开甄莘莀的穴道,她居然还在睡,刀狻猊把那碟子的兔子肉放了一块在她嘴唇上,她居然还是没有醒。

    猪一样的女人。

    他突然去捏她的脸,甄莘莀吃痛惊醒,一张嘴“啊”的一声,那块兔子肉跌入嘴里,吓得她脸都白了。

    “原来你怕兔子肉。”刀狻猊故意说。

    她怔了怔,居然把那块兔子肉吃了下去,而后嫣然一笑“兔子肉说不定也怕我。”

    刀狻猊忍不住笑着道:“兔子肉如果知道有你这种人,那些兔子说不定一早改长老鼠肉。”

    她笑吟吟地说:“说不定老鼠肉也怕我。”

    刀狻猊转移话题,看了一眼她偷来的许多东西“偷这些明珠,短剑也就算了,你偷老尼姑的衣服做什么?又不能卖钱。”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峨眉老尼姑的衣橱里偷件东西出来而已,老尼姑穷得丁当响,衣橱里除了这件衣裳什么都没有,让我失望极了。”

    “无聊的女人。”

    “无聊的男人。”

    甄莘莀从床上跳下来,径自去洗脸,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却是一脚踩到了她昨逃讵在地上的披风。她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哼着歌继续去洗脸。

    那证明这个女人经常跌倒,连飞跌出去的姿势都很优美,刀狻猊苦笑着捏捏自己的脸,她真的是偷遍江湖无敌手的“偷娘”?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看见床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非他眼力了得也看不见,伸脚一勾,那竟然是一个肚兜。

    一个小孩子的肚兜,只有巴掌那么大,颜色还很鲜艳,但灰尘遍布,连原来的艳紫色都快看不清楚了。

    这应该是初生婴儿的肚兜,他心里泛起一股难以置信的心情,这难道是甄莘莀自己的?她偷的?还是她孩子的?

    她有过孩子吗?她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刀狻猊!你在干什么”从外面洗漱整齐进来的甄莘莀手里端着的脸盆“哐啷”一声跌在地上,水溅了一地,她呆呆地看着刀狻猊拾起来的肚兜,一时竟然好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刀狻猊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这约莫是三四年前的东西了“这是你的?”

    她怔怔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如梦初醒,慢慢拾起被她失手跌在地上的脸盆“那是我女儿的。”

    “你女儿?”刀狻猊试图笑得很自然“原来你有女儿”

    她摇摇头“她死了。”

    刀狻猊差点儿被自己的话噎死,瞪着甄莘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恨自己为什么要从床底下把这种东西翻出来。

    幸好甄莘莀很快嫣然一笑“我有女儿很奇怪吗?像我这样又聪明又美貌的女人,你以为我会独守空闺很久?”

    他心里难以言喻的滋味在蔓延,说不上是苦是喜是悲是怨“你女儿的爹还在吗?”

    “他也死了。”她答得轻松自在,就像说昨天有一只蚂蚁死了一样!

    刀狻猊望着她,半晌喃喃地说:“幸好他死了”

    甄莘莀也望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是奇异的眼神。

    “如果他没死,他老婆要爬墙,他岂不是要和我拼命?”刀狻猊微微一笑,居然笑得有点儿可爱。

    甄莘莀也咬唇轻笑“幸好他死了阿弥陀佛”她眨了眨眼,居然一个字没提她死去的女儿和丈夫“所以你如果怀了孩子,在我这里住绝对没问题,我是过来人有经验,就算给你接生,也会很温柔。”

    刀狻猊被她的话呛了一口“不管我肚子里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孩子!”

    她狡猾地看着他,末了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你怎么办?”

    他一口咬定:“如果是,我就找棵大树去吊颈。”

    “那么那时候我给你搬凳子垫脚。”说着她笑吟吟地点点他的额头“以我过来人的眼光看,你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孩子。”

    “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要找棵大树去吊颈了。”说着他真的从地窖里窜了出去去洗漱。

    深宅大院里古井的水清凉冰冷,他撩起来泼在脸上,深吸一口气,甄莘莀的夫婿究竟是谁?孩子和孩子的爹又是怎么死去的?她又是怎么一个人化身为“偷娘”貌似风光地活到了现在?那些拖拽的伤痕是哪里来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为什么他看到的都是温情全是温情只是一个孤苦潦倒的女人的温情

    还有传说中她杀的那些人,失落的“苦寒勾”全部的全部都是一个谜。

    他凝视着古井里自己的倒影,有一剎那觉得嘴里尝到的古井的清水,是苦的。

    ----

    在“梨涡”住下以后,刀狻猊居然安分守己地在这穷山僻壤住了半年。

    江湖上的“刀二公子”已经失踪很久了,而这“青钱村”附近,人人都知道有位年轻人乐于助人,笑容可掬,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他。

    他自称阿刀,而难得在村里露面的甄丫头也回来了,青钱村里小日子过得平静,两个人进进出出,宛若年轻夫妇,十分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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