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乍起时,一艘挂着铁家庄旗帜的商船以满弓的箭矢速度自码头疾驰而出,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上。
沿岸不时可见到垂柳在风中摇曳,淡淡的雾气弥漫于周遭,形成江南温婉美丽的常见风景,舱房里的礼谦却无心欣赏,盘坐在床上闭眼调息。
虽然一夜没睡,对他这样的练家子并无妨碍,可他心里明白,每接近杭州一步,他所承担的责任也越沉重,必须随时保持在最好的状态以应付任何可能降临的危机,保护他希望守护的人。
二哥若能赢得华敏瑜的芳心,血璧不是又回到胡家堡了吗?到时候,华家的危机自然很解除。
礼荭的话在他心里擦触出火焰,照亮了他这些日子来的阴晦心境,所有不可捉摸的心事跟着一一掌握在手心里。
与其在梦里看着华敏瑜渐渐远去的孤寂身影,猜测着她的心情,倒不如亲自来到她身边守护。即使她曾为铁炽的负心伤过心,他也要以柔情抚慰她的伤痛,使她为他灿笑如初放的晨花,将她所有的伤心全都埋葬,心情的天空再度回复晴朗的天青色。
想到这里,心头一阵火热,礼谦连忙收敛心情,没多久便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时间在光影交叠间倏忽溜过,又是另一个白天了。
礼谦透过窗口看向倒映着蓝天白云、阳光下波澜起伏的运河河面,极目处船帆蔽天,那里应该就是杭州城北的关口北关码头。
稍后证实了他的猜想,当铁家庄的商船泊进忙碌的码头,礼谦发现停泊在附近的几艘大船都挂着源兴行的旗帜,工人们鱼贯地往返船上与码头间装货、卸货,足见源兴行的生意有多兴隆,而这还仅仅是北关码头一处见到的隆景。杭州城自古便是繁华的都会,礼谦知道华家的源兴行在杭州城每一处码头都设有据点,也都有商船载运货物交通五湖四海,光是船运一项便获利可观,遑论其他买卖。
思忖间,铁家庄的管事来到他身旁禀告“小船给您安排好了。”
礼谦收回视线,朝他点了下头,拿起随身的包袱跟着他下船,穿过人群走往码头区的另一端,换搭进城的乌篷船。
杭州城渠道发达,要到坐落于城南部凤凰山东麓的华府,走水路是最快捷的。
在船夫撑篙下,乌篷船快速行在水面上,两岸屋舍俨然,随处可见柳永笔下“望海潮”里描述的繁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秀媚风景也一一闪过眼前,礼谦却无心欣赏,心情随着目的地接近而忐忑。
如果以亲手将血璧交给华敏瑜当藉口,要求见她,会不会显得唐突?
见到之后,那份强烈吸引他的悸动,是否仍然存在?
顷刻间,原先的把握都变得不确定了起来,才发现之前想得太过理所当然,却忘了世事如棋,变化莫测,连自己的心意是否一丝无改,他都没把握。
但在礼谦能做出另一番计较前,搭乘的乌篷船驶进一条私人渠道,一座背倚着凤凰山,跨越渠道的建筑赫然出现眼前。
乌篷船靠向标示着华府的码头,船夫将船缆抛向岸边,马上有人接过,礼谦脚尖轻点,旋即上岸。
负责接待宾客的执事不敢怠慢,上前招呼。礼谦递上拜贴,对方神情一凛,恭敬地引导他进入大门,来到右侧的接待花厅。
“二公子请在此稍等,主上正在宴客,待小的进去禀告。”
“你请便。”礼谦随意打量布置清幽舒适的厅堂,自在地端起景德镇出产的青瓷茶杯啜饮一口。
唔,还是用虎跑泉泡出来的龙井,是每一位上门的宾客都得此待遇,还是唯有他?
沉吟间,管事脚步轻快的离去,礼谦尽情享用华家仆人送上来的茶点,但才吃了块玫瑰酥,几个水晶饺,和一碗银耳莲子汤,管事便再度折返,身后还跟着一名俊俏的少年,礼谦一眼便认出来人是敏璁的贴身侍从,名叫华佑。
后者一见到他,机敏的眼中堆满笑意,恭谨地朝他福了一礼。
“小的华佑给您见礼了。敝上一知胡爷来了,便想出来迎接,却不好怠慢自全国各地赶来聚会的大掌柜们,只好请胡爷宽谅了。不知道胡爷愿不愿意移樽就教,由小的领您到宴会场,与敝上会见呢?
礼谦眉头微皱,想到要见一屋子的人便觉得讨厌。
机灵的华佑看出他的不快,连忙道:“敝上很希望能马上见到胡爷。若不是他身染风寒,不方便奔波劳动,敝上早就亲自前来邀请胡爷了。敝上有很重要的事,要请胡爷参详呢。”
捕捉到他眼中透出的一抹焦急,礼谦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
“好。”
“请。”
华佑领着他跨出花厅,穿过约有六丈长的宽敞庭院,走向面对大门的屋子。
那是一栋单檐歇的山式屋顶的华屋,远远地便听见乐声、人声喧哗,瞧见仆佣们端着餐盘穿梭不绝,进去之后果然发现宽敞的大厅里热闹一片,开了十桌宴席,每桌约有八个位子,但部分位子是空的,该会在上头的人全都举着酒杯围向坐在中间桌子主位的华服少年。
“华爷,这杯酒您一定要喝。源兴行分散各地的大掌柜一年难得聚这么一次,您身为主人,至少该跟他们喝上一杯,聊表诚意。”清朗的男声殷切地劝说,引来其他人的热烈附和。
“是呀,是呀”
回答他们的是一长串像要把肺咳出喉咙的激烈咳嗽声,就在大家惊惶地瞪着在丫环轻拍下起伏不休的佝偻瘦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威严地响起。
“方老板,不是主爷不肯喝,而是他的身体不允许。”说着,还以谴责的眼光一一瞪视围过来敬酒的众人,看得人人心虚地垂下头,最后落定始作俑者的方老板。“大夫说,主爷病得不轻,他怀抱病躯招待各位,已经很勉强了,你还要他喝酒,不是要他”
“邱总管,你别说得那么严重,华爷是有名的海量,我只是请他喝区区几杯酒”方老板表情无辜地为自己辩白。
“身体健康时,喝个几杯当然撑得住,但主爷如今病得厉害”
“咳咳”“有那么严重吗?”方老板的声音充满质疑。
“没那么严重,老夫干嘛把主爷的情况说得这么严重?难道方老板以为老夫是想诅咒主爷吗?”
“我没那个意”
“是呀,邱总管,方老板并没有”旁人连忙七嘴八舌地权充和事老。
眼看现场气氛火爆,华佑敞开大嗓门宣布
“胡家堡的二公子驾到!”
登时,吵架的、看热闹的,全往大厅入口这里看来。
人声鼎沸的大厅安静了下来,向来不爱受到这种注目的礼谦,脸上虽然挂着笑意,心里却有些不悦,埋怨起华佑和他的主子来。然而,这份不悦却在主位上的俊丽少年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相迎时,奇异地烟消云散。
那种感觉实在很奇怪。他从来不觉得华敏璁可爱,至少不到能安抚他的程度。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总让他觉得太过狡猾,可当视线越过重重人墙与那汪汪的目光泉相遇,满腔的不快却融化在那暖如春泉的凝视里,脉搏怪异地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双眼无法自他显得娇弱的身躯上移开,难以言喻的揪心之痛蔓延向全身。
这使得他的视线锐利了起来,双眼散发出狂野的光芒笼罩向颤巍巍、似站不稳身的美少年。
“二公子,这边请。”
就算没有华佑的招呼,礼谦也无法抗拒来自华衣美少年眼中无言的召唤,彷佛受到无形的力量牵引似的,举步朝前走去。
他雄视阔步的姿态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逼人的气势迫使挡在前路的人墙自动让开,窃窃私语也在人群间传递着,耳聪目明的礼谦自然都听见了。
“真的是胡家堡的二少呢。”
“果然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怪不得有玉面狐这个外号。”
“他出现在这里是”
“你们没听说胡家小姐要把嫁妆送给咱们大小姐吗?胡礼谦必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包括血璧吗?”高亢的声音激动地喊出。
“那是胡夫人离世前,言明要留给爱女当嫁妆的,自然也包括在内。”
“那可是无价之宝!华小姐不就”
“胡兄”伴随着虚弱笑容的无力轻唤柔柔飘进礼谦耳内,周围的騒动与嘈杂登时失去意义。
礼谦无心理会妹妹把嫁妆赠给华敏瑜的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注意力都为眼前玉雕似的人儿所夺,在那两汪澄明如玉的潭眸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这奇异地令他热血沸腾。
意会到自己的反应,他连忙收敛心神,努力排除这份不该有的感官冲动,目光严苛地审视着对方。
记忆中的脸容应该更阳刚一些,漂亮的眼睛应该更锐利些,柔软的樱唇应该更阔一些,皮肤该黝黑一些,身躯要高大壮硕一些,就连声音也该是更宏亮、低沉一些。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儿,却与记忆里相差甚多,并奇异地牵动着他内心最柔软的一方,点燃他心底的渴望,令他不禁疑宝丛生。
难道是自己太过渴望华敏瑜,以至于见到与她面容相似的孪生弟弟,便克制不住那份渴望,对着华敏璁意乱情迷?
“久违了。”
低哑的声音继续传来,礼谦压抑着体内不该起的騒动,锐利的看进对方眼中,表明来意。
“是有一段时间了。我这次来是”
“二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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