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
汪俏君推门走进诊所,一样是满室刺耳的尖叫声朝她狂涌而来。
"我不要看牙医──"一个可怜的小胖子正用尽吃奶的力气捉住门边,无论母亲怎么打骂都不能叫他松开一丝一毫。"我不要──"
汪俏君同情的看着他,非常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虽然,这一个多礼拜来,她平均每三天造访这里一次,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从看牙医的恐惧中解脱──即使那个牙医是她的邻居也一样。
只能说,这种恐惧实在太根深蒂固,这辈子恐怕永远没办法摆脱。
"啊──"忽然一阵尖叫传来,刚刚那个小胖子终于不敌母亲的力气,被拖了进去。"不要啊──"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室内,完全盖过了喇叭放出优雅的古典音乐,同时也加深了等待的人心中的不安。
她在心里默默为那小胖子掬了一把同情泪。
可怜的孩子。
"汪小姐,你来了?"何晓美一看见她,绽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外面很冷吧?"
在众多花枝招展的妈妈群中,汪俏君无疑是十分"突出"的。
不仅仅因为她那傲人的身高使然,当然还因为她俊俏的外表。想她之前性别之谜还未被揭穿之前,甚至还有许多人朝她抛媚眼呢!
不过,她一开口就泄了底。
现在,大家都晓得她本是女红妆,没人会多看她一眼,就她这挂号小姐对她特别的亲切。
"是蛮冷的。"她脱下身上厚重的外套,朝里面望了望。"今天还是张医生送你回去吗?如果没人送你,我可以代劳喔。"
何晓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如果不是汪俏君知道她芳心早属人,还真要误会她在暗恋自己呢?
"不不用了。"她小小声的回答,"张医生说,反正顺路,天气又那么冷,让我一个女孩子骑机车上班不好,所以所以"
"所以他说以后都让他载你上班?"
"嗯。"她头点得很大力。
"那很好啊!"汪俏君笑道:"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你也是啊,汪小姐。"何晓美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你和梁医生也要加油。"
汪俏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说什么?"她咳了几声。"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何晓美迟疑的看了她一眼。
"你感觉不出来吗?梁医生他对你好像满有好感的。"
虽然,梁康砚从来没有表示过,但是何晓美看得出来。
一个身处恋爱之中的人,对别人细微的感情变化,向来是很敏感的。
何况,事情又是那么明显。
自从汪俏君出现以来,梁医生脸上的笑容多了,以往面对年轻女性特有的扑克脸也消失。
而且,她还发现,汪俏君来就诊的那一天,他的心情就会待别的愉悦。
这种种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就是:梁医生对汪小姐有着"特殊"的好感,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不过,汪俏君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嘛!"这是汪俏君的解释。"没有好感怎么当朋友?"
"不是那样"何晓美犹豫着自己是否该点明,看来汪小姐自己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是指,男人对女人,是爱情那方面的。"
"不可能。"汪俏君的反应是哈哈大笑。"你想太多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在恋爱的关系,所以才会觉得身边的每个人看起来都互有爱意,对不对?"
看着她俏皮的眨眼,何晓美无言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暗恋的那个人更迟钝的家伙可怜的梁医生,她开始同情他了。
"啊!"看见她桌上的灯号亮了,汪俏君换上一张苦瓜脸。"该我进去了,等一下再聊,拜拜!"
"呜呜呜"低低的啜泣声发自与她擦身而过的小胖子。"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呜呜呜"
她以同情的目光目送小胖子走出诊疗室。
"我想他回去一定会作关于牙医的恶梦。"她同情的道:"可怜的小胖子。"
梁康砚闻言只是淡淡的说:"如果那能让他乖乖刷牙的话,我相信很值得。"
她捂着双颊,苦着脸。
"能记取教训的人不多。"
"大多数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将用过的水杯丢掉,换上一个乾净的。"躺下吧!"
她乖乖的依言躺下,张大她的嘴巴。
想起刚刚挂号小姐的话,再看向上方那张载着口罩的脸,头一次,她有了不自在的感觉。
真奇怪,她想,强烈的光线让她忍不住闭上眼。她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她是很少意识到所谓的性别不同。
虽然,性别之分是那么明显而理所当然的事实,可是她很少将人分成男性、女性,反而比较倾向将男人女人全视为无性别人种。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她很少意识到梁康砚男性的性别。在她眼中,他是一个牙医,一个朋友,而这些都是无关性别的。
所以,她可以很理所当然的在他面前大笑、大吃大喝,张开嘴巴扭曲她的表情,让他看她的一口烂牙,而不会有任何不好意思。
可是,也许是何晓美的话影响了她,今天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大张的嘴巴已经是她所能撑开的最大极限,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这样是什么德行,一定很丑,她想。
下一秒,她为自己有这种念头感到可笑。
又不是第一次来看牙了,现在才担心形像的问题,不嫌太晚了吗?
'漱口。'梁康砚的声音有着一贯的冷淡专业。
她乖乖的漱了口,这次和往常不同,特别将水渍擦得乾乾净净,这才安心的躺了回去。
啊!她果然还是被影响了。
币号小姐的话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给一个帅哥看牙,真糟糕!
梁康砚也发觉了她和往常不同,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异样?
她是在紧张吗?
他挑挑眉,寻思着是什么原因造成她今天的失常。
好不容易一切结束了,梁康砚也宣布道:'疗程结束,你解脱了。'
'真的吗?'她坐起身子,咬了咬牙齿。'感觉怪怪的。'
'刚开始都会这样,过几天就习惯了。'
看着他的背影,汪俏君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呃,要不要我等你下班?'
他转头,绽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好啊!你先到外头等我,只剩一个病人而已了。'
在那一瞬间,汪俏君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发现他的笑容是这么迷人。
'怎么了?'他好奇的看着她突然飞红的颊,'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连说话都开始结巴,完了。'我出去外面等你!'
她几乎可以说是夺门而出。
靠在诊疗室门外的墙上,她皱着眉头捂住自己的双颊,不敢阳信自己居然脸红了?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女性化的反应。
将脸埋在两掌之间,她忍不住本哝,'见鬼了'
当真是见鬼了!
而且感情一旦开窍,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无波无动的状态。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走在寂静的街上,却是汪俏君第一回手足无措,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二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如此奇怪过,真是见鬼了懊恼的拨拨头发,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怎地这条街这么长?
'你赶时间吗?'他轻轻松松跟上她的脚步。
'我想快点看到乐乐。'她随口找了个理由。'今天下班比较晚,直接就到诊所去了,还没看到她呢!'
彷佛快走仍嫌不够,她开始跑了起来。
梁康砚虽然觉得疑惑,但还是跟上她。
'有这么急吗?'他不解的问。
'很急,'她没有看他,低头跑着。'非常急。'
啊啊啊,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是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种娇羞少女反应的一天。
一想到自己俊俏的脸上出现少女般娇羞的表情,连她都觉得想吐。
绝对、绝对不能他看见,她不想害他吐──
'你还好吧?'然而电梯内明亮的光线终究让她无所遁形。'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发烧了?'
'不是。'她坚决的否认,并且痹篇他伸过来的手。'是冷风刮的。'
莫名的紧张气氛在电梯内蔓延着,连梁康砚也感觉到了。
'今天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他尝试与她交谈。
'没有。'她耸耸肩,面无表情的道:'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不好不坏。'
'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暂时想不出来。'看着楼层显示终于跳到七,她松了一口气。'到了。'一个闪身她走了出去。
梁康砚终于忍不住拉住她。
'怎么了?'他温热的手掌覆住她冰冷的手。'你好像在躲我?'
'没有这回事!'该死!她的脸更红了。'你想太多了。'
'你的脸真的很红。'即使她一直挣扎,他还是死命捉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放开。'是不是发烧了?'
他将她拉向自己,另一手贴上她的额。
这个动作无疑是火上加油,汪俏君只觉得颈部以上一片火热,感觉就像要烧起来了。
真要命!他居然还以为她是发烧?饶了她吧
'放开我啦!'她挣扎着要甩脱他的手,难得露出女性的娇态。'我没事。'
'我不放心。'他不但不放,反而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你的体温很高,可能感冒了。'
'我壮得像条牛,不可能感冒。'这是真的,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感冒过了。'你快点放开我。'
正当两人纠缠不休时,七楼之三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曹芬愕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她的眼睛瞪得像要掉下来。'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