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如果说晴天是正常，下雨便是反常。它提前就现出反常的脸色，有时风起云涌，有时雷电叱咤。当然，雨也有更反常的时候，明明是好脸色，却骤然发怒，与你不期而遇，撞你个满怀，给你个劈头盖脸。雨确实是一个乖戾的孩子，像极了某个时候的我们。

    盼望下雨和盼望雨停都是一分煎熬。久旱的空气里全是烦躁的尘土，无法呼吸。所以最好的雨便是这姗姗来迟的雨。它来得有力量，来得不可一世，带着摧毁一切的狂妄，也带着拯救苍生的雄心。久雨的日子里全是阴郁的心事，无法清明。所以最坏的雨便是在心事浓郁的深秋，那久久不停的雨，让人的骨头都潮湿了。

    一场已经开始的烟雨，必然会将我们与世界隔绝。在雨的包围里，我们看清了自己的嘴脸，听明了自己的心跳，世界变得很陌生，而我们，却以雨为镜，对自己越来越熟悉。一场雨让世界和我们的脚步都停了下来，只有我们的心还在欣喜，疑惑，或者愁苦。在这雨中，我们的人生或许才刚刚开始，时光就在这时开始随雨水流走，我们就是在这时开始成长或者衰老。一个人，经历的雨越多，他的人生便会打上褶皱，长出苔藓。一个苍老的人生必然饱经无尽的雨浸润和腐蚀。

    更多的时候，打在我们记忆里的是那场失意的雨。我们宛如被生活锤炼的铁块，在通红的时候遭遇人生的冷水，那场雨是一次淬火，熄灭了火焰，也使我们更强硬。

    雨不仅有江南杏花春雨，润物无声喜雨，更多的是那寂寞梧桐雨，帘外潺潺苦雨，巴山夜相思雨。雨是一种节奏，和它相应和的是我们的心灵。无论它是淅沥，是淋漓，还是滂沱，我们的心灵都会不由自主地共鸣。历来听雨成趣的人不是农夫，便是敏感的诗人。在雨里，那些清瘦的诗人们正在心潮起伏。“商略黄昏雨”前“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的姜夔，那“梧桐更兼细雨”里“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的李清照，那“雨脚如麻未断绝”里“长夜沾湿何由彻”的杜甫。

    雨的节奏里是生命的诉说，是人生的流逝。那首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听出人生的三昧：“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矣。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是雨的无情，也是人生的无情吧。

    2007-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