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诗歌的秘密

    　　一戈麦，死亡战胜死亡

    不要走向宽广的事业

    不要向恶的势力低头

    不要向世界索求赐与

    不要给后世带来光明

    不要让生命成为欲望的毒品

    不要叫得太响

    不要在死亡的方向上茁壮成长

    不要睡梦直到天亮

    要为生存而斗争

    让青春战胜肉体，战胜死亡

    1990/7/12/（戈麦青年十戒）

    戈麦，北大诗人，1993年沉湖自杀，成为“众尸中最年轻的一个”(金缕玉衣)，比海子更年轻。这首青年十戒按我的解读，是戈麦对现世的绝望，反过来形成对现世的反讽。第一、四、六戒是说不要自以为是的妄想，个人甚至诗歌其实都是卑微的。第九戒似乎有违一个理想主义诗人的浪漫品格，但也更说明了我们或戈麦自己面临的苦痛现实——它不需要浪漫，梦想，诗歌。七戒的直面死亡，让人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绝望的清醒：继续再这样的活着也只是死亡的成长而已。第七戒的不要往死里成长似乎和第十戒的“战胜死亡”矛盾。但我们要明白戈麦说的是让“青春战胜死亡”在戈麦看来，最好的方式并非好好活着，而是，而且只能是趁着青春死去。

    在另一首诗誓言里，戈麦写道：“好了，我现在接受全部的失败/全部的空酒瓶子和漏着小眼儿的鸡蛋/好了，我已经可以完成一次重要的分裂/仅仅一次，就可以干得异常完美”如果说用死亡的方式去战胜死亡，那么这就是“全部的失败，这同时就是“异常完美的”分裂。

    二海子，以死亡离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989/1/13（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海子后期的诗里，很少有这样明亮的诗歌，更多的是暴烈阴暗的滔滔不绝的诉说，天马行空毫无节制。海子本人集中力量创作的长诗，便是用生命的力量马不停蹄地朝着虚无开进。这首诗，我觉得只是偶尔的歇息，是义无返顾的海子在此作一次对世俗的深情回眸。

    第一节是海子对世俗生活的诗意想象。“有一所房子”是为了停留“喂马”“周游世界”则是一种离开。诗人暂时没有离开，而是准备给“亲人通信”给世人祝福。

    不难看出，诗人的诗意中是有矛盾的。诗人说“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许多美好的愿望不得不舍弃。诗人在内心问自己，究竟是要“喂马”“周游世界”还是留下来“关心粮食和蔬菜”？海子选择什么？

    海子的追求，一是建立属于自己的诗意王国，成为诗歌的王（或王子），一是作为一个凡俗者世俗生活的追求：诗人的名誉，诗集的出版，亲情，爱情等。对海子来说，世俗是一种存在的不可能，就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居所。诗人宣告自己将背对众人，孤独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仍然不忘作出“离开”的姿势。

    世俗虚幻如海上花开，诗歌反倒真实；“粮食”“蔬菜”“房子”还有“亲人”都不能慰藉海子内心巨大的空虚：如此，他只有出征。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远方）诗人清醒出征的后果。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麦地和诗人）诗人早年的诗歌里还有这样泪水涟涟的请求，还有固执而脆弱的希望，走到1989年3月，海子质疑“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春天，十个海子）“沉浸于冬天，倾心于死亡/不能自拔”终于以死亡完成最后一次对诗歌的出征。

    2006/4/6，2007/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