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是有着浓重的犹豫的;尤其是生活了几近二十年的故乡,尤其是熟悉的故乡的阡陌、田野、村落和父老乡亲。
犹豫不是忧郁,心已离开,身体还留着干什么?但是,像是一种约定,或是一种默契,离开的日子一点点到来的时候,淡淡的乡愁如浮云般飘散,终于笼住了我的心。
说不清的愁绪,有点草莓的酸,有点苹果的涩,有点碧螺春在杯中化解之后的苦。滋味像洇了水的宣纸,厚重而脆弱。在这种心情的围裹下,我就会有宣泄的欲望。拿起电话,但是打给谁呢?想一想,又放下了。有的人忙着,有的人闲着,忙的人没时间听我说我要走了,闲的人有时间,却会让我因为倾诉而愁更愁。而且,我的离去注定像秋天的叶子,像春天的风,在这么大的世界里,一片叶子,一阵风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吗?或者,有必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降生在故乡时,是那么微不足道,我就像一滴水,在热烈的阳光里突然就剩下轻薄的痕,然后被有的手、有的脚盖住、踩住,再挪开时,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这不是什么悲哀,只是,人在故乡的位子。如果不是这样,来一个人,都如过节般欢喜,都如星空的裂变,那只能是自己的家。于是,真要离开故乡时,仍然会那么的微不足道。我更觉得自己像一滴水,只是一滴水,多了少了又怎么样呢?或许,这是我最后要离开的理由。到哪里都是一滴水,那么,去找阳光不是非常猛烈、雨水不是非常滋润、树啊草啊花啊虫啊灿烂的开着活着的地方,然后让自己的这一滴水尽可能的充盈一些、饱满一些、光泽一些。
然后就走。走的时候再认真地看一看故乡,街道、人、建筑、花园,时间还来得及,就坐在小小的饭馆里要一碗风味,或者不是饿,或者是不吃,只是看看,然后说,对不起,我带不走,但是我会记着你的样子。然后努力喜悦的进了站台,上了车厢。愁绪如果有,应该留在属于他的地方。愁绪是有根的,没有根的情绪不是愁,只是一种表情。如果说故乡让我有了一点愁绪的话,那是故乡的本事,也是我的本事。
这时就不想故乡了。就想起了更多的人,在故乡的角落,一张张脸,生动或不生动,美丽或不美丽,长的方的扁的圆的;一双双眼,大的小的深邃的空洞的有趣的无趣的。而且,有些怨想来不是怨,有些恨想来不是恨,其实所有的细节,都很生动,都很好,都很令人留连。
火车就要开了。刻意或者不经意的往窗外望去,就看到了熟悉的脑袋瓜。那些脑袋瓜像潮水般涌到窗前,嘴巴张着,喊着,我却听不见,窗户是密闭的,我打不开,我使劲敲着,也只有沉闷的如没有熟的西瓜的声响,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时候,我特别想听一听音乐。什么都可以,因为,只有音乐,才会在这个时候坚实而且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