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盘子置于灶上,手撑着灶面喘着气。
他的追问,让她无法置喙,她甚至无法当下回绝。对于他,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想抗拒!但他却是温柔地对待她,而不是像范诩一样命令她,要她顺着他的意去做事;他不会要她肯定他的想法,反而给予她足够的思想空间。
一想起范诩的事,衣戚泠就难过。
她无法忘怀那天范诩愤恨的眼光,无法不去想自己已经伤害到他,更可能是彻彻底底地伤了他。否则一向温文的范诩不会口不择言,尤以范家是富裕人家来说,家教更容不得他说出歹毒的话,除非他真的受到伤害。
“怎么会这样?”
在衣威泠离开后,衣华佗便由房里走了出来。
“衣华佗。”
衣华佗坐下来倒了杯茶,轻啜几口后才幽幽地道:“其实你根本没有中暑气,那天泠儿将你带回来时,我便知道你是假装的。”
“那您”长孙烈惊讶万分。
“想问我为何不拆穿你吗?”衣华佗微微笑开。“没必要拆穿你。那天一见,我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不拆穿是因为你与泠儿有缘。”
“您在那日已知晓我的身份!?”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我无法告诉你太多,我只能说,当初我不反对你爷儿替泠儿画人像画,是因为我知道泠儿早晚该嫁入长孙家的,所以我才说服她,让她肯安心地让人画。”
“您是说泠儿会成亲,她会肯与我成亲!?”长孙烈几乎兴奋得想要狂叫几声。
“我允许你带她上洛阳,一旦她离开这儿就别再让她回来,你能答应我吗?”
“可是她总会想回来看看您,她想看她娘,我怎能拒绝她?”
“在你们走之前我会和她说的,你放心。”
“衣华佗,或者您可以和我们一同上洛阳,我想戚泠一定也会想和您一同生活的。”
“老实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已不久于人世。”她该回去了,她知道天庭里的众仙们都在等她,莲花池畔的众姐妹们也在等她,她在凡间留得够久了,真的够久了
“衣华佗。”长孙烈此刻心中不仅惊讶,还有错愕。“您不想让威泠知道?”
“她会难过。”衣华佗想起有次她没有医好一名病人,那名病人在几天之后死去。当泠儿送膳食进房后看见病人已死去时,她当场痛哭失声,好似失去亲人般,这样的她怎么能忍受真正失去亲人时的痛苦。
她只怕泠儿一旦知道她不久于人世,会更不肯走,一旦她不肯走,便将误了她的姻缘。她不能这么做!
她与泠儿只有几年母女之情,泠儿的姻缘一旦到了,她就必须离开。
长孙烈看着衣华佗哀愁的脸依然红润清丽,一点也看不出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衣华佗,您确定是这样子吗?您确定自己真的已不久于人世?”他勉强露出笑容安慰。“或许您诊断错误了呢?”
“不会错。行医十几年,难道我还会不清楚吗?”她握住长孙烈的手要求道:“你一定要带她离开,清楚吗?一旦离开就别再回来。”
“可是”
“我不想见她痛苦。”
长孙烈沉重地点点头。“我答应您。”
衣华佗听见长孙烈的答覆,心中一颗大石总算放下。“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跟我的日子都在吃苦。你一定要好好疼爱她、珍惜她,才不枉费我将她交给你。”
“这你心可以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吃到一丁点苦的。”因为他爱她。
“那我就放心了。”
厨房旁放着柴火的角落,压抑的哽咽声由那儿传了出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被人硬是掩进嘴里。
衣戚泠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见的,她刚刚想进屋里去将其余的青菜拿到厨房来,没想到却在门外听见母亲向长孙烈表示自己已不久于人世。
娘将不久于人世
娘悲苦地活到现在,没享过福,如今即将死去,在死之前的短暂日子里,却还得担心她的事,替她规划一切,甚至为了怕她伤心难过,更不准长孙烈让她回来这儿,打算让她忘了她。
娘为什么不让她尽孝道?为何不让她守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衣威泠咬住拳头,这样的方式让她能尽情哭泣却不发出任何声音,让她能够抵挡得住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
她不想失去娘!
她真的不要失去娘!失去了娘,她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娘是个大夫,是她所见过医术最厉害的大夫,娘为何不自己医好自己?
娘她一定能医好自己的,一定能的!
想到这儿,她立即站起身。她要去劝娘,劝娘医好自己,她相信一定可以的!
衣威泠旋身想进屋去,门外却站了个人吸引住她的视线,她拭去泪水再看个仔细
是范诩身旁的小厮,她曾经见过。
衣戚泠走了过去。“你们家少爷呢?”
范诩的小厮从袖口拿出一张折叠妥当的纸条。“少爷要小的拿这张纸条来给衣姑娘。”
衣戚泠犹豫地接了过去,打开来看,纸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威泠
我想为那日的出言不逊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若能,午时过后在城外南方十里的树林里,我们曾共同找到的石乳洞相见。
诩
“请回覆你家少爷,我会依约而到。”
小厮点点头。“小的会转告衣姑娘的话。”
临走时,小厮还搔搔头停下,回过头来看着衣戚泠。
他眼中的不安询问让衣戚泠觉得奇怪。“请问还有事吗?”
“不,没有,没有。”小厮尴尬地笑了笑,赶紧离开。
衣戚泠将纸条折妥收进衣袖中,赶紧准备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