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说了好些哄着她的话,这一路折腾,倒是让玉娇彻底将赵氏的事抛在了脑后,心头的郁结也算彻底驱散了开来。
陈俞后宫中多了位宛妃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
前朝后宫,不过几日功夫就尽数听闻了这事。
几月前春猎时,借着几分酒意提出要将贺宛投入兽笼中的几个世家子弟听闻了这事皆是变了脸色,他们哪里想到圣上那时对这北岐女子明明颇为冷淡,心底却是存了这般念头
要知道,彼时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借着皇后怀身子的由头,提及选秀之事,可却被圣上毫不迟疑的驳回。
因着这事,众人皆言是帝后情深,赵筠元与陈俞那一段故事本就广为流传,而后陈俞一副情深意重,要为她空置后宫的模样,更是惹得上京女子无不艳羡。
可如今,陈俞不仅纳了妃,而且那女子还是个北岐女子。
这事传闻出去,确实是让人意外。
而若是说起春猎,便不得不提及另一桩事,那便是春猎的第二日,被陈俞亲手处置了的兵部员外郎孟松。
当时孟松饮多了酒,借着几分醉意要将那贺宛投入兽笼,说是让这北岐人也尝尝被野兽分食的滋味,却被陈俞听到响动。
那时陈俞早已对贺宛动了情意,又怎会容忍旁人羞辱了她,盛怒之下,甚至连赵筠元的劝阻也不顾,当着众人的面便了结了孟松这条命。
后边赵筠元因为这事不曾保住腹中孩子,春猎便就这样早早结束。
至于孟松之死,自然是被陈俞压了下来,对外说是在围场上遇了猛兽,生
生被那猛兽扑食。
若是旁人或许会信了这一番说辞,可孟松的父亲,也就是户部尚书孟齐却不肯相信,他老来得子,对孟松这唯一的孩子很是宠爱,而这孟松也并非是个寻常纨绔子,反而一心有保家卫国的志向,所以一早便投入军中,又拿了军功得了封赏,也算是个有出息的。
可如今却什么凭证都没有,就说是死在了春猎的围场里边,这让孟齐如何甘心。
当日亲眼见着孟松死在陈俞剑下的人不在少数,只是陈俞一道命令下去,那些个人便是什么都知道却也是只能当个哑巴。
孟齐费尽心思盘问,最终是一个身份不高的世家子弟跪在地上哀求他不要再继续问了,他方才坐实了心中猜想。
天底下除了那人,确实也没旁人再有这等本事了。
也确实没再闹腾下去了,只是心底埋下的这一根刺,却是拔不出来了。
只是这孟齐不知孟松是因为贺宛这个北岐女子才丢了命,若是知晓,怕是豁出命去也要让她偿了命。
外间因为这事议论纷纷,永祥殿却是一片寂静。
赵筠元自从那日与陈俞争吵了一番,算来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陈俞。
反而是贺宛,每日都是依着规矩过来向赵筠元请安。
原本赵筠元以为她是怀了炫耀的心思,可她每回前来态度都极为恭顺,让人分毫挑不出错处来,时日一久,赵筠元便也只以为是自己多心。
这一日,赵筠元像往常一样等着贺宛将每日请安的客气话说完,便开口要以身子疲累为理由让她告退,可不曾想贺宛却抢先一步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些话想私下与您说,可否”
说着,她看向正在殿内伺候的春容与玉娇二人,显然是想让她们二人退下。
赵筠元闻言微微皱眉,“春容与玉娇都是本宫身边人,宛妃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是。”
“这”贺宛一脸为难,迟疑了好一会,最终却是再度对着赵筠元跪了下去,声音凄婉道“此事与臣妾有莫大的关系,若是可以,臣妾并不想让旁人知晓。”
她这副可怜模样,便是心比石头还硬的人,瞧见了,都怕是要软下来。
赵筠元顿了半晌,到底是叹了口气,摆手让边上伺候的下人尽数退了下去。
等春容与玉娇二人都退了下去,赵筠元方才示意她起身道“贺宛,如今殿中就只有你我二人,便也就不必再作这虚伪功夫,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贺宛虽然起了身,可态度却依旧恭谨,她垂首道“娘娘,我知您对我心里还是有怨气的,毕竟您与圣上这一路走来不易,如今,却被我生生毁了。”
赵筠元皱眉,又听她接着道“或许说来您会不信,可其实这一切也并非我所求。”
“这话,宛妃或许更应当去向圣上说。”赵筠元显然没了兴致。
贺宛摇头,眼眶微红道“娘娘,您可知陈国攻陷北岐那日,我是如何从宫中逃出来,又是如何沦落
为一个任人践踏的舞姬的”
赵筠元未应声,贺宛便接着将她那段时日的遭遇尽数说了出来。
北岐王后虽气自己女儿贪生怕死,分毫没有作为一国帝姬的骨气,可到底是在女儿的再三哀求下软了心肠,明面上让贺宛一同殉国,可实际上却安排了人将她送出了宫。
原本贺宛出宫之后身边有个信得过的婢子辛月一直陪在身边照料,从宫中带出来的钱财之物也不少,自然也算过得不错。
而且出宫后方才半月,贺宛便意外在街头遇上了贺澜。
彼时的贺澜狼狈极了。
满脸脏污,恍如乞丐还不算,特别是他那破烂的衣衫下,早已空荡荡的衣袖。
他在战场上,被砍去了一双手。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偏偏又从那尸山血海中活了下来,只是什么都没了。
他好不容易回到北岐都城时,得到的便是北岐已经被覆灭,北岐王,王后以及文柔帝姬尽数殉国的消息。
而后,他便浑浑噩噩的四处游荡,虽然还活着,可却已经与一缕游魂没什么区别了。
贺宛认出他来的一瞬,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在街头抱着一个形如乞丐的人大哭,口中含糊不清的唤他“兄长”,一点一点的勾回了他的神智。
听着熟悉的声音,贺澜怔愣了许久,麻木的面容上也终于露出悲恸神情来。
贺宛将他带回了住处,寻了大夫为他医治了一双手,费了好些银子,好歹算是保住他这一条性命。
可身上的银子却所剩无几。
贺宛原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即便是如今落魄了,也不曾为那银子发过愁,只是即便当初从宫中带出来的值钱物件再怎么多,就这般坐吃山空,总是会有用尽的一天。
眼看捉襟见肘,贺宛也没了办法,想着总归要学个挣钱的法子,于是便跟着身边伺候的婢子辛月学了门刺绣的手艺,主仆二人闲暇时候靠着这门手艺,也总算能有些进账。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可谁知那日夜里,窗外火光冲天,有男子声音粗犷的命令着什么,接着便是紧密得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踹门声。
贺宛与辛月害怕得浑身发抖,眼见那扇木门被外边人踹开,辛月手里拿了菜刀,满眼恐惧的质问来人身份。
而那些个手拿火把,满面丑陋疤痕的大汉却被她们这明明恐惧到了极点偏偏还要鼓起勇气与他们对抗的模样逗笑,道“这家里虽然瞧着没什么值钱东西,可这两个小娘子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一块带走,应当也能卖个好价钱”
边上几人听着都大笑起来,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是满意。
正在这时,站在最后边的大汉突然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感,他一转头,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就被人死死压倒在地。
说到这,贺宛声音里已是夹杂着哽咽,她道“兄长原来是北岐的大将军,便是数十个训练有素的陈国将士一同上阵,也未必他的对手,可那日夜里,不
过是几个乡野山匪,便轻而易举的将兄长”
那日夜里的贺澜即便是拼了命的想护住贺宛,可他早已失了一双手,连武器都无法拿起。
等那些山匪看清了贺澜的模样,面上的惊惧瞬间变为讥讽,贺宛亲眼瞧见他们手中的刀刃染上铺天盖地的鲜红。
贺澜的身体已经被捅出了好几个大窟窿,到底是没了生息。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叫骂着,“这死残废,竟敢咬我”
边上好容易将贺澜的尸体翻开,将他救出来的人也满脸不耐,“明明连手都没了,偏偏这尸身还这样沉,害老子费了不少气力”
而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贺宛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被嫌恶的丢弃在一旁的贺澜尸身。
可她知道她的兄长死后,眼睛一定睁得很大很大,怎么都不会甘心闭上
“所以。”赵筠元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宛妃与本宫说这些,又有何用本宫可没有那通天的本事,可以将那几个山匪寻来为你兄长报仇,若是宛妃心有不甘,当去找圣上才是。”
赵筠元向来知道,贺澜是个好人。
在北岐的那四年,就连宫中的婢子都不曾给过她好脸色,唯有贺澜这个北岐皇子,不管对陈俞,还是顶着婢女身份的她,都始终如一的客气守礼。
若是旁人,或许会觉得这贺澜不过是善于伪装,可赵筠元是看过原书的人,她知道,贺澜并非伪装,他从骨子里,便是个好人。
但,那又如何
即便是好人,也依旧会有他的偏向。
贺宛,便是那个偏向。
赵筠元始终记得,离开北岐的前一日夜里,贺澜向她道歉,说希望她能原谅贺宛。
贺澜纵然不曾参与过那些,可他却并非是不知晓贺宛所做,可那日的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懂事”,便要将过去所有抹去。
那时,赵筠元便明白,贺澜即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面对他们的时候,骨子里依旧是高高在上的。
所以如今听了贺宛的话,她或许会为贺澜死得如此狼狈不堪而觉得可惜,但能为他做的,最多不过一声叹息而已。
贺宛抬眸看向赵筠元,水盈盈的眸子里满是哀恸,“娘娘,我只是只是想离开这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