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鑫花园不是一座花园,它是一个漂亮的住宅区。
两年前我不住在九鑫花园,我住在清河岸边一个破旧的宿舍区内。从两年前再往前推八年,我住在城市北面山上的小屋里,从城区坐公共汽车到那里要两个小时的路程。再往前,我就不知道住哪儿了,也许不知道多少年前,从南方向北迁移的人群中,有一个是我的祖先,用手推车,或者,用肩上的两个筐,驮着他的儿女们,逃亡到此,走不动了,就住到山上,日子久了,小山就蔓延成一个小村,小村就衍生出一个一个家,其中一个就住着我的祖先。
这样说来,我已经住过三个地方,搬过两次家了。每次搬家我都充满幻想,因为每搬一次,我都离破房子远一些,离梦中的大房子近一些。
终于住进九鑫花园里的红房子,我再也不用和别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和别人合用一个院子我得小心翼翼,我不能在屋子里听音乐,至少不能把音量放大,我要压低声音哼唱歌曲,以免让邻居受罪。我也不能在院子里种花养草,别人会把扫帚压在上面,花草不难受,人难受。
我住在山上的小屋时,学校老师问我住在哪里,我很羞愧地不敢大声告诉他我住在哪儿。我怕他会说:“你住在那里呀,怎么上去啊!”是的,山虽然不很陡峭,可房子陡峭,石头做了房子的一面墙。
山村是城市的一件破衣服,你不能把它当外套穿在身上。它是令你伤痛却很温暖的内衣。我曾经因为住在山上长时间闷闷不乐。我羡慕城里人,与其说我羡慕城里人,不如说我羡慕他们的大房子,他们常常很自豪地对别人说:“我住那里,红屋顶,有玻璃的大房子。”他们也曾邀请我到他们家,但我不去,我受不了他们的自豪。他们的自豪让我想了无数次,如果我有了房子,我会心平气和地指给他们看,说,我住那里,那所红屋顶的大房子是我的。
在住进九鑫花园之前,我一直就这样向往有一所大房子,房间里摆着藤木桌椅,墙壁上挂着世界名画,而且有很大的卫生间。我可以在家里洗澡,再也不用去挤公共浴池,去拧忽冷忽热的生锈的水龙头。
两年前我住进九鑫花园,但我已不再像个小孩子一样指给别人看那是我的大房子。我常坐在楼下的石凳上等待,等待一个过路人,他没有地方可去,我邀请他到家里坐坐,告诉他我曾经是一个贫穷的过客,刚刚有了一所大房子,这是一个任何无家可去的人都可以走进的大屋子,我盛情招待他,让他睡在我的沙发上。如果是冬天,如果房子外面飘着大雪,我一定给他沏上一壶热茶,并且附在他耳边告诉他,大房子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