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子又是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
怎么经历了这些困厄之后,竟然连人都变笨了?
她像希望自己清醒似地拍拍脸颊,听到的却不是手拍脸的声音,而是什么东西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
第一声,晏然下以为意;然而第二声、第三声钝钝的声音,不是什么尖锐的器物,但足以造成声响,若不是恶作剧,就是有人刻意。
她站起身,拉开了落地窗。
是止羽站在隔壁的阳台上,用美工刀裁着橡皮擦,一块块往她窗上扔。晏然低头捡起许多块小橡皮擦,很想把它们全扔回去。
'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晏然的声音不大,但止羽还是听见了。
'这是个很好的招呼方式,你不觉得?'他愉悦地喊回来,声音比她大得多。
'不觉得。'晏然的口吻并不是太开心。
'火气这么大?'他隔着距离,企图仔细看她。'宿醉还没醒?'
说到宿醉,晏然忍不住问他:'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一瓶威士忌。'他看见晏然惊讶地子诩张开了,连忙再补一句:'小瓶的。'
晏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小瓶是多小?能让她喝得半醉半醒,一定不少。
止羽好奇看着她:'昨天晚上的事你都记不得了?'
晏然伤脑筋地:'只记得一个大概。'
他只觉得有趣:'你跟我说的话呢?也忘了?'
'也只记得大概。'
'晏晏?是你在跟人家讲话吗?怎么这么大声?'
有人在敲她的房门,是她妈妈。她和止羽这么一来一往,音量都放大了,难怪家人会觉得奇怪。
'没有,'晏然赶紧打开房门,跟妈妈交代:'嗯我在讲电话。'
讲电话这么大声?骆妈妈倒不追究,下楼了。
止羽似乎也明白隔空喊话不是个好方法,他在橡皮擦上绑了张纸条,又打中晏然房间的落地窗。
晏然捡起,摊开纸条,上面写着: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她凭什么要去?晏然皱皱眉,再抬头,对面阳台已不见止羽的身影,想必是下楼出门去等她了。她其实并不想见止羽,但又怕不去他会继续回阳台上吼,到时大概不只她妈,连所有的邻居都知道他们在干嘛了。
晏然只得随便换了件衣服出门,才一踏出小院子外的大门,止羽果然就在门边等她。
'散散步吧?绕一圈?'
他的语气里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怕她不开心,但其实他那命令似的习惯还是尚未改变,话说完,他已经迈开步子了。
晏然的脚彷佛不听指示似的,不由自主跟着他走,口里不知埋怨他还是埋怨自己:'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散步呢?'
他正经八百地对她一笑:'因为你开始放长假了,不能天天窝在家里,你需要运动,而走路是很好的运动。'
'运动也需要心情吧。'晏然叹。
他扬扬眉。'你心情很糟?'
一枝长长的树枝伸向路边,挡住晏然的去路,她泄忿似地一把打走它。'很乱。'
'怎样可以让你心情不乱?'暗暗的街灯下,他的眸子却十分明亮。
晏然的眼神却黯淡,而消沉。'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出国旅行怎么样?'他认真提议。
太普通的提议。'想过,可是没有认真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要不要试着想像一下,在法国的乡下,南部的一个小镇,有罗马帝国时代的古迹,有葡萄酒庄、薰衣草田。'他慢慢地道,铺陈一幅美好的景致。'人们和善、亲切;夏天的气候暖适怡人,绝不像台湾这么热;天空是透明的,比垦丁还蓝'
'为什么是法国南部?'晏然陡地打断他。
'因为我住在法国南部。'他不讳言地朝她一笑。
晏然盯着他那双慧黠的眼睛,思索后道:'你在暗示我什么?'
'不暗示了,我直说。'他认真看住她,语气中有抹诚恳。'我再过两个星期回法国,跟我一起走吧。'
果然直接!晏然愣住了,意外而惊奇。
'吓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晏然怔怔点头。
'没什么好惊吓的。'他轻松地说。'你休长假,出国旅游是很正常的一项安排;而选择有熟人在的地方,更是最佳选择!我刚好要回法国,你就跟我去法国玩,十分理所当然。'
晏然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的是非常会说话,他说的条条有理,却刻意漏了一项,她已经跟他分手,他还带她回法国干什么?
'我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牵连。'晏然提醒他。
他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这太令人伤心了吧?'
晏然没被他流浪狗似的可怜眼神给迷惑。'是你先让我伤心的。'
'那这样吧,'他好正经好正经地道:'我们两个都不要再伤心了,我们就从去法国起,从头开始。'
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没想过要跟你从新开始。'
'那从现在开始想,如何?'他脾气好得很,绝对不生气,而且不放弃。
晏然忍不住问:'每个跟你分手的女人,你都会想要跟她们从新开始?'
'当然没有,'他不笑了,笑容敛下来,带着些许温柔。'你是第一个。'
晏然痹篇他温柔的眼光,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这么做。我在你所认识的众多女人之中,绝对不会是最出色、最动人,或是最有吸引力的一个。'
'但你却是唯一一个用真心爱我的。'他慢慢说,一字一句。
晏然的心震动了一下,有种酸涩的情感正缓缓浮上,她压抑住那种感觉,只说:'或许别人也很爱你,只是没让你知道。'
'也许吧,'他肯定地道。'但我现在遇到的是你。'
晏然挑他话里的毛病:'这样说,好像太牵强了。'
他没对晏然的话表示太多反对的意见,只是笑了笑,隔了一会儿,他才用一种沉沉的语调道:'说我突然之中觉悟了什么,我想不只你不信,我自己也不太相信:可你知道我的,如同我惯常的习性,我不会刻意去体会、了解什么,但有时候不经意、无形之中,我会学到一些什么事,例如这世上,也许有某些事是必须要专一去对待的。'
晏然再度沉默了,而那股酸涩的情感竟然漫进她眼里,让她想哭。
打从他们认识开始,这大概是止羽所说过关于感情的话里最深刻、也最能感动她的,但却是在他伤了她的心之后说出,还能有它应有的份量吗?
他倒是不催她,不急于回收效果。他们走着走着,已经走了一圈,又回到晏然家门前了。
'办法国签证需要几天,所以你还剩下一个星期可以犹豫。'止羽停下脚步,深深看着她,那眼里有抹她不太认识的成熟和笃定。'别太急着否定我,考虑一下。'
晏然怔怔看着他,没再说什么,缓缓转身走回家去了。
。
晏然的假期马上多了一个好选择:出国旅游。而且有熟人带路,有吃有住有玩。换个人或时间,晏然肯定不会犹豫,但偏偏就是这个时机,是止羽。
若随他去法国,就不仅仅是去法国而已,还有着另外一层含意,就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她是否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依她的爱情守则,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怎么敢再相信他?她只有一颗心,已经被他伤了一次,不想再雪上加霜。
若依循她的爱情守则,她千万不能随他去法国;而他自己回法国去,那是再好不过,藉着时间和距离,她正好可以忘掉他,然后寻找稳当的另一个春天,也许就是曾经向她告白的左睦骥。
既然如此,她何必还犹豫?遵循她的爱情守则就对了。
但是
总是还有一个但是。
止羽对她提议之后的隔天下午,晏然正从超市购物回来,一进家门,就看见靳奶奶坐在客厅里。
'你好,靳奶奶。'晏然礼貌地打了招呼。靳奶奶对她家来说绝对是稀客,虽然邻居在外头遇见都会聊聊天什么的,但很少会到别人家作客,这不禁让晏然好奇靳奶奶来访的原因。
她才刚在一旁坐下,骆妈妈倒先开口了:'靳太太在跟我说,他孙子过几天就回法国去了,你反正放假也没什么计画,何不乾脆就跟他去玩玩?'
晏然一惊,没想到止羽竟会把他的打算告诉奶奶,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是啊。我儿子媳妇也住在那,吃住都不成问题。我前两年也去住饼一阵子,那里风光真是漂亮呢!'靳奶奶也加入了说客行列。
晏然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但只微笑着,倒不开口。
说着,靳奶奶微微叹了口气:'我刚刚才在跟你妈说,我家那个阿羽啊,就是什么事都太随性了点,以致于有时候伤了人家的心都不晓得。但他还年轻嘛,总要经历过了才能学乖,像我们这么七老八十了都不见得能事事做得周全,他也还要学呀。'
晏然这下更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止羽难道在靳奶奶面前承认自己的错,只为了多一个帮手、一个说客,一份长辈的压力?
这实在是太太
晏然想到四个字:不择手段!
吧嘛?他豁出去了?
'我觉得你那孙子挺开朗的,很亲切,很有礼貌。'骆妈妈见晏然不语,只好说些好话,'这点倒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呢。'
'骆太太夸奖他了。我那儿子媳妇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宝贝了点,宠着由他任性也是有的,不过他知道错了就愿意去改,这倒是好的。'靳奶奶边说,边拿眼角扫着晏然,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晏然实在不知该作什么反应才好,当然不愿就这么答应了她们,只得藉口:'妈,冰箱里还有葡萄你忘了?我去洗一洗拿来给你们吃。'说完马上站了起来。
靳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当然也不是白活,察言观色她还会,也知道事情都有个限度。她笑道:'别忙、别忙,我坐了这么久,该走啦。'
她起身走向门口,临出门时还向晏然补了一句:'晏晏哪,你跟阿羽去法国,我只要先交代我儿子媳妇一声,保证他们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彷佛话中有话。如果止羽在法国对不起她,他老爸可以管教他。
老人家的好意,晏然当然得给长辈面子,她微微一笑:'谢谢,我再想想。'
靳奶奶走了,晏然如释重负地倒在沙发里,刚从超市带回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也忘了整理。
却没想到连妈妈仍不放弃,她往晏然旁边一坐,开口就是:'晏晏哪,你的护照是不是过期啦?要不要再办?'
晏然翘起嘴:'妈,你赶我去法国啊?'
'什么赶,你工作这么多年,也没放过什么长假,这些年就只跟我去过一次日本,年假又只是在家睡觉,这下有机会出去走走,就别浪费。'骆妈妈羡慕似地加了一句:'如果可以,我还想跟你去呢。'
晏然想也没想就回:'那你跟阿羽去好了。'
骆妈妈噗哧一笑。'干什么?跟女儿抢男朋友啊?'
晏然可没笑。'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晏晏哪,'骆妈妈拉起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男女在一起,吵架是平常的事,要是每吵一架就要分手,那怎么得了啊?一辈子都不要嫁了。'
晏然觉得她母亲这话不太适用于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分手?'
'好像是他花心,是吧?'
看来靳奶奶刚才的确跟妈妈说了不少。
'花心的男人还能信任吗?'晏然哼。
'你爸爸从前也很花心啊。'骆妈妈出人意料地说。
'嗄?'晏然呆了。
骆妈妈笑:'否则你们姐妹俩怎么会生得这么漂亮?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是美男子呢,一大堆女孩子等着给他挑。'
晏然从不知道这些事,她忍不住问:'妈,那你放心啊?'
'怎么不放心?'骆妈妈十分自负。'有办法抓住他,他就定下来了嘛。'
晏然对母亲只有佩服两字。'了不起,但我没你的功力。'
'怎么这么没自信!'骆妈妈皱皱眉。
好了,这下又扯到自信的问题。
晏然现在想想,她之所以不敢再跟止羽重新开始,除了不敢信任他之外,恐怕真的还是对自己没什么自信。她自认非天仙美女,也不懂什么抓住男人的方法,她除了自己对对方的爱,以及对方给她的爱外,完全无以依凭,然而之前她与止羽的交往却让她明白,光靠彼此的爱好像不太够。
说她胆小吧,她真的没什么信心敢再尝试。
。
经过了昨天止羽的提议,今天靳奶奶与母亲的第二波劝说,晏然以为到此为止了,没想到晚上她窝在房间里看书,刚到家的萦然一下子就来到她的房间,比起前两波攻势更单刀直入,直接就跟她伸手:'姐,你的护照呢?我去帮你办签证。'
晏然倏地从床上跳起来。'我还没准备要去呢。'
'为什么不去?'萦然瞠着眼,好像不明白姐姐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要去?'晏然学她的语气。
'去玩,去散心啊。'萦然的答案跟所有人一个样。
晏然没好气:'身边跟着一个曾经令我伤心的男人,我怎么散心?'
'再给他一次机会嘛,'比起来,萦然直截了当得多。'你看不出来他现在有多努力?'
晏然不否认,却也不肯定。'现在的努力,也不能代表未来。我不想拿时间再跟他去赌。'
萦然坐在床边,颇富深意地看着她。'你不赌,就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如果去赌,还有可能赌赢哦。'
这倒是个有道理的说法。但是'又没人能保证。'
'他要是再欺负你,我拿把刀去法国砍了他!'萦然做了个劈人的动作。
晏然忍不住笑了,却没办法像萦然这么乐观。'你干嘛这么替他背书?'
'不知耶。'萦然正色寻思。'大概是觉得他这次好像满认真的。'
是吗?或许她曾经亲身经历过他的伤害,所以就算他再认真、再努力,做再多也没用。
'我说呀,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萦然贡献她的看法。'你就当去法国玩一趟,花费既少,又有免费导游;其它诸如以后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要不要原谅他,都是附属的,先玩够了再说!'
这是萦然派的思考模式了,而她晏然式的思考逻辑,大概绝对想不出这样的答案;可她也不能不承认,萦然这是比较聪明,而且有理的作法。但她又十分怀疑,自己一板一眼的个性,能做到这么收发自如吗?
晏然还兀自沉思,萦然却已经等不及,直接问她:'姐,你的护照放在哪里?'
晏然正陷于苦思,没有脑子再来思考萦然的问题,下意识地回:'书桌的第二个抽屉。'
萦然依言找出护照,翻检着:'嗯,还没过期耶,这里也有照片。'她翻着护照的夹层,数数照片的张数。'嗯,够了。我拿走啦!'萦然把护照向姐姐扬了扬。
晏然陡地回神,发现护照已经被拿走,急着喊:'喂,我还没答应要去'
萦然顽皮地笑着,带着姐姐的护照,很快溜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