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打精神的就是强者

    　　人一走向社会，就不再有真正的春风得意、一夜看尽长安花的随心所欲，职场给我们提供的，是三面合围一面开放的场所：退路多为我们不愿选择也不能选择；左右纵横，那需要非凡的魄力和才气，以及运气，许多人可以走，但风险重重，走远走顺的位数寥寥，于是，众多人就被压迫到了那个向上的通道。中年以后，这种尴尬越来越明显，因为不争的事实是：我们从这时开始走下坡路了：

    体力在下降，没有人越活越年轻；除非以前是个身体不强健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越活越健康。于是，每次体检都有种心悬空中的感觉：血压啦血脂啦血糖啦转氨酶啦胆固醇啦这些以往自己连名字都叫不上的玩意，高啦低啦一年比一年熟悉，女人格外担心乳腺、子宫等长块多余的；男人们的事情不详，但偶尔看到那些从男性专科诊室中走出来的人脸上有些红晕，觉得比我们少些器脏的男人们，也未必全是平安无事。于是，中年人没有了年轻时那种将死挂在嘴边；将希望得一场病当作旷课或工作借口的期盼；同事熟人中偶有早逝的便联想到自己，一丝悲凉会袭过心头。家人和同事在体检后总问我们的话就是：没事吧？体检没事，或至少没大事，你就给家庭和单位立功了。

    干劲在下降。如果这个时候你不是生存压力，还有年轻时那种浓厚的功名心吗？许多人怕是没有了。别人升了自己没有升，会有短暂的失落，然而很快会趋于平静，不怎么再有非杀出一条血路跟你一拼高低的豪情；自己落魄了，容易认命，只要还有苟且偷安生存情况可以的地方，便很难做背水一战的拼搏。这个年龄段的人一般不会在嘴上认输，比如在工作上会说其实有许多方面我能做，就是不愿去做。这话有道理，往往也符合实际。可不愿去做，却往往正是我们对自己已经失去了信心的流露，包括体力和精神上的。

    那么，放弃向上的努力抱守既得利益会幸福吗？我今年求职遇到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别扭，于是一直在做彻底退出竞争过小女人日子的尝试。可发现堕落未必比上进轻松，松松垮垮中的没着没落梦魇似地困扰着我，并非想象的那样容易。前天遇到一位长我七八岁的大哥，穿着整洁，笑声朗朗。其实，我知道他得有好几种病，而且作为一家大医院的科主任工作压力也不小。随口说了句：您真精神。他回答：不精神也得强打精神。我一怔：可不是？我今年最缺乏的就是这种态度，实际上，比起同龄人中的许多，我的健康状况和精力绝对属于上乘，可竟然如此结实地患上了无兴趣病，一付死孩子不怕狼咬的样子，真让自己都感到沮丧，就这样萎靡不振地耗了整整一年。强打精神往前走，想必这就是强者了。

    而不如此，我们又能咋样？

    年轻时总想不通那些被称作秋老虎的中年女人有时候为争一些鸡毛蒜皮的利益打得一团的原因，发誓一辈子不做那样的人。果真，我天性就是在利益面前难动声色的那种，进入中年后更一付超然物外的冤大头样子。可说实话，如今我对那些爱计较利益的中年女士倒有某些程度上的羡慕了，人家起码在追求个什么，为个目标发火乃至撒泼。虽然我这一生肯定永远也学不会撒泼，但

    据说我小时侯属于泪珠儿从春流到冬，从秋流到夏的那种，可离家太早，14岁就开始在外打拼，哭死也没有用，而且刚强的母亲通常训我们的一句话就是：“好汉眼里火出来，熊包眼里尿出来！”结果我被越炼越强，女孩子迅速好汉化，连泪腺都萎缩了。到了青春期，曾有段时间里泪腺复苏过，很快就被惨烈的高考、职场的竞争再次萎缩。到如今，如果泪流不止了，那或许是该到更年期的病态反映了，遇到事，直观反应多是设法面对，硬着头皮勇往直前。

    和一些到北京的同乡聊天，他们常问我：忙吗？我说忙啊！又问你还读书吗？我说读啊！于是他们往往大惑不解：你才四十多岁，在校读书就近三十年了，那么高学历还用读书吗？他们就不想一想，我的同事都跟我一样的学历，当我在跟文盲竞争啊？托我办事，高帽子先来了：你在那里那么久，这点事不在话下吧？说到钱：你还缺钱？你缺钱我们早就饿死两回了。大家想到的是文化中心发文章容易出书容易，却想不到读书人的密度有多大多少人想发文章想出书。去省城一些大学工作的同学那里，得知京城里一般大学评副教授的科研成果，在他们那里评教授大都绰绰有余；学历比例两相差的更不是一星半点；想到的是政治中心当官容易，却想不到候补官员排队早就越过京津到海边了；国家给公务人员的基本工资按级别走，外地和北京的基本工资差别不大，而北京的房价在一般省城的五倍左右，要买房，不多挣钱怎么可能？在北京，生活水平要像个样子，如果没有祖先护佑，没有遗产可以继承，生活状态就难以像个样子。为了活的体面些，我自己礼拜天在干，晚上在干，节假日还在干，有时自称自己为西里西亚的纺织女工或包身工。那是左也不容易，右也辛苦，而把我想的过的很好，世界上的幸运似乎都垂青我，不幸好像专门跟他们作对。就有时我便半实话半玩笑地对他们说：京城这么好，要不你也来？他们又说不了不了，都快老了，还折腾个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