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躺在手术台上?”
小行有纹有路,问外婆:“痛不痛,怕不怕?”
小仍最好,不大会说话,只是依偎在外婆身边。
伍太太看了看情况,叫不为过去:“你睡哪里?]
“我住外边宿舍。”
“这——”
不为按住母亲“嘘,我很好,妈妈别担心。”
这时伍先生走出来,不劳把他扶到妻子身边。
他看住老妻很久,忽然笑了“你回来了。”
伍太太笑答:“是,我回来啦。”
老人又问:“英伦天气好吗,有无下雨?你毕业没有?”
伍太太忍不住问:“你记不记得我是谁?”
他不加思索回答:“你是岑美伦。”
不虞问:“谁叫岑美伦?”
伍太大叹口气“他的一个表姐,自小在伦敦读书。”
又记错人了。
大家正在欷?[,老人却叫起妻子的名字来:“咏坤,咏坤。”
伍太大连忙回应:“这里,我在这里。”
老先生却指着电视荧幕上一个花枝招展的歌星。
大家不禁颓然。
不为一声不响,替父亲你背。
一切爱与恨都在伍先生脑海中一笔勾销。
夜深,一家人倦得抬不起头来,纷纷淋浴上床。
不为刚想离去,经过书房,看见不虞还在那里。他盯牢小型保险箱发呆。
不为讶异问:“你看什么?”
不虞问:“密码是什么?”
“我不知道,问母亲好了。”不为只觉好笑。
她已经不再为这种事生气。
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谁想知道保险箱号码?”
不虞不好意思,〔妈,你怎么起来了?”
“不必猜度,密码是十二九十一,正是你们三人生日日子,你把箱子打开来看好了。”
不虞嘻嘻笑“我去休息。”
“不”伍老太坚持“现在就打开,免得三更半夜有人睡不着爬起来偷偷看。”
不虞红着睑,照密码打开箱子,里边空无一物。
伍老太问:〔放心了?以后再也不必锁上。”
她转头慢慢走回楼上。
不为叹气“这下你可满意了?”
不虞讪讪地,〔没想到老太太火气十足。”
不为看着大哥,小时候他一脸精灵,功课也好,没想到越老越蠢。
她又叹口气,转身离去。
听到大哥在身后喃喃说:[财物一定是挪到银行去了,必是防着艾历逊一家。”
不为默默站到门口等车。
于忠艺开着吉甫车过来。
不为问:“这么晚还未收工?”
他笑笑不答。
不为说:“那么,请载我到山上散心。”
她叫他在便利店停车,买了半打啤酒。
车子驶上山,不为喝酒解闷。
〔你也来一罐。]
“我需开车。”
不为点点头“你是个好青年。]口气像一个大妈,不为自己先笑起来。
于忠艺不介意,只是笑笑。
车子停在山顶,一天星光灿烂,衬着满地霓虹灯,像煞整个宇宙铺满珠宝。
“小于,说说你自己。”
他想一想这样开始:“我在上海中学毕业后本想出国读书,可是经济情况欠佳,于是申请出来打工储蓄留学费用。”
一句话解释了他为什么在伍家做护理人员。
“你受过训练?”
“有,我有证书,学过一年病人护理。”
不为说:“你一定去得成,有志者事竟成。”
“谢谢你鼓励。”
“当年我学校有不少人半工读,一个男生早上四时起来往鱼市场帮父亲宰鱼,八时来上课.浑身腥臭,大家忍了他四年。”
于忠艺点点头。
〔多得你悉心护理家父,这些事本来应该由子女来做。”
“子女各有家庭工作,还是由专人负责比较妥当。”
“家父有无给你麻烦?”
他欠欠身“不可以这样说。]
不为近年已经很少碰见这样有礼的人,十分欣赏。
他想一想“不知怎地,老先生不大愿意剪指甲,他说会痛。”
不为笑出眼泪“我两三岁时候,一剪指甲,便雪雪呼痛,因为指甲也是身体一部分肯定会痛。”
于忠艺也微笑。
不为叹气:“其实指甲与头发都是死物,真是越短越好。”
不为开了第三罐啤酒。
于忠艺劝说:“别喝太多。”
“一个人喝不了多少。”
于忠艺说:“我也喜欢啤酒。j
i对于这个都会呢,有什么看法?”
他笑笑不说。
[没关系,我离开本市已久,感情也颇疏离。”
“都会居民,十分幸运,机会多多,时势造英雄,二十多年繁荣,发掘不少人才。”
“今日呢?”
“今日竞争比较大,需要脚踏实地,沉住气努力做事。”
“说得很好。”
他打开吉甫车天窗。凉风习习,一只草蛾轻轻飞进来,停在椅背上。
于忠艺说:“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为不想失态,点点头。一进公寓,便倒在床上睡着。
半夜醒来,觉得口渴开亮灯,发觉那只飞蛾跟了她回来。
不为轻轻说:“你朝生暮死,为何打来扑去?”
开了窗让它飞走。
这一醒睡不着了,淋浴洗头,起来工作。
看看天亮起来。
翁戎在窗台上摆了一盆小小茉莉花,零星三五朵小花,可是清香扑鼻,叫人无限欢喜。那些男生的电话仍然不绝,录音机贮存量已满,统统成为遗珠。
门铃一响,不为知道又是保姨送早饭来。
她去开门。
“今日换换口味,吃碗雪菜肉丝面,不为你胃口甚差,人人长肉。独你消瘦。”
不为看到玄关地下有只死去的飞蛾,已变成焦黄色,它始终没有飞走,不为用纸巾轻轻包起。扔到垃圾桶。
“我要去买菜,你爱吃什么?”
“妈,有天觉得人多事烦?”
“她不知多高兴,心甘情愿照顾全家。”
“睡得可好?”
“好极了,一早起来张罗早点。”
“手臂呢,活动得可好?”
“年纪大了,即使没有病痛,也不能同后生比。”
保姨是避重就轻高手。
“我中午时分过来。”
保姨出去了。
不为自有烦恼。
翁戎十天八天后出差回来,她得找地方搬走。否则,就得回外国去。要不,在外头租地方住,这需要钱。不为手头上没有现款。
一个人要争气,可得有点钞票才行。
毕业已经好几年,老是挣不下钱,不是没有收入,可是左手来右手去,又一向贪欢。香槟一箱箱抬回,旅行乘头等舱.连珠子都穿凯斯咪。
真正等钱用,又不想问母亲要,她会到酒吧客串酒保,她有一件在唐人街买的宝蓝色缎子旗袍,穿上非常夺目,头发梳髻,插两枝筷子,问洋人:“给你来一杯苦艾酒如何”小账麦克麦克,塞满口袋。
酒吧里同事全是尚未成名的演员.写作人、画家编剧
她叹口气,可是,伍不为没有节蓄。
大姐都觉得父母有钱,不为却不那么想。开始的确有,但是已经用了那么多年,华人说坐食山崩,就是这个意思。
父亲退下来已有十年,开始还不肯看医生:“忘记车匙放哪里有什么稀奇,渐渐连车子在何处也不记得了,跟着,人名、地名,全部遗忘,医生立刻知道是阿兹咸默症。
伍太太决定在家照顾丈夫,支出庞大。
到了今日,不为不觉得他们还有巨额存款。母亲的首饰像不劳说的那对西瓜玉镯,还有两只五卡拉左右的钻戒,都好久没见,下落不明。
可能已经变卖。
既无场面可出,不如套现。
是以小保险箱内空无一物。
中午,回到娘家,发觉孩子们上学去了,只剩小仍一人,姐夫艾历迅也不在。不劳说:“他到中文大学去面试。”眼角瞄着大嫂,表示艾历逊不是吃白饭的人。
大嫂立刻笑道:“捞一两节课教,也够剃头吃午餐的,有个去处好过没有。”
奇怪,这两个人,谁要是饶了谁,身上像是会少了一块肉似。
大嫂讲完了,看着不为。
不为想,咦,轮到我了吗。
果然,来了:“不为,我见昨晚由阿忠载你回家。”
“是。”
“他是司机,你应坐到后座,免人误会。”
不为一怔,她没那样想过。
“这个阿忠,虽不说话,一双眼睛却四处留神,日夜都在父亲身边,什么都一清二楚,不是省油的灯。”
“若不是保姨的亲戚,谁会用他。”
“亲戚又怎样,今晨我读报纸,十岁女童遭绑架撕票,元凶是她的表舅父。”
“可怕!”
不为轻轻说:“那么,辞退此人,由我们三个女将来服侍老父饮食便溺可好?”
大嫂立刻噤声。
不劳“唷”地一声。
不为又说:“抑或,送到老人院,长年对牢陌生人,任人宰割。”
不劳说:“这阿忠月薪要万多元。”
不为说:“比起注册护士,只是小数点,二十四小时服务,认真难得。”
她们两人这才不响了。
“大哥可打算找工作?”
“也正在托朋友看市道。”
“那边的房子打算租出还是卖出?”
“当然是出租。不为,这些你就不懂了,房子怎可以卖,好歹留着收租,十年八载之后,归了本,交给孩子们。”
大嫂脱口问:“爸妈这幢小洋房,现值多少?”
不劳骄傲地答:“最多值三千万,此刻尚值一千万。”
大嫂咋舌“这么小,这么贵。”
不劳得意洋洋“越贵越有人要。”
大娘打如意算盘:“我们两家人,不虞五百,你四百,不为也分得一百。”
“为什么你五百?”
“不虞是长子,多分一份。”
不为微笑“是,父母都睡到街上去。”
她站起来,替小仍补习功课。越教越有兴趣,英文及算术之后,教小仍写毛笔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君子不群不党
老人走过,也过来写字,提着笔,想一会,忽然写:“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不为呆住。
“爸,爸,你都想起来了?”
老人放下笔。不再言语,恢复迟钝。
于忠艺说:“请恕我多言,有一间特殊学校——”他把资料交给不为。
不为回过神来“啊,是,咦,这学校适合小仍。”
“在家教学虽好,但孩子们也需要同伴。”
“你说得对,我们带小份去这间惠能学校参观。”
不为立刻去与大嫂商量。
大嫂默不作声,小仍是她死穴,一点到立刻气馁。
“我去试一试。”
“不为,将来你自己有了孩子,分身不暇就不会对小仍这样好了。”
“我不会结婚。”不为微微笑。
“怎么说这种话?]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
“这个嘛——”
“我与小仍出去一次,你把所有证件给我。”
不为背着信差袋出门去。
小仍走进课室,很高兴,立刻找一张桌子坐下来。
老师替她做几个测验,表示可以即刻入学。
不为知道这是于忠艺一早替她们预约通关,才这样顺利。她再三道谢。上车时,她仍坐前座,小仍坐后座。
回家向大哥大嫂报告喜讯,却看到艾历逊满面春风回来。
不劳间:“找到教席了?”
“有待通知。”
“啐,看你高兴得那样。”
可是艾历逊每隔一阵便偷偷笑一下,不为都看在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