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日子上街,看到一些西饼屋有粽子卖。原木货架上躺着的真空包装的粽子,来自很远的远方。很精美的海报贴在玻璃橱窗上告诉每一个路人,要端午了。
再是菜市场陆续有人卖粽叶。有新鲜的,也有陈年的。都很清香,只是新鲜的香味活跃,陈年的香味沉静。一般都是扎成小捆,不用过称,倒也利爽。凑近了闻,人家就问,买不?我自然是不买的。不是不会包,是懒得起那架势。所以我看人家买,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似乎只需如此,便分了乐趣了。
平常想吃粽子并不是难事。离住所半里地就有户卖包子的,打了天津狗不理的招牌。顺便也卖粽子,大的一块钱一个,咸味,中间包了块红烧肉。小的五毛钱一个,甜味,掺了几颗绿豆。价钱便宜,味道也还行。我有时也会买了当早饭吃,蛮好打发肚子的。想着这个端午就在包子铺买那么十来个粽子得了,也算意思一下。
其实我还是想念我妈包的粽子。小时候的印象里,端午就等于吃粽子。这种联系紧密直接且唯一。从大人们的谈话中会得知端午即将到来的讯息,然后就盼上了。那些讯息通常来源于院里的女人们。她们去后山摘粽叶,喊男人们去砍棕树枝,或是相互兑换糯米和杂粮,准备稻草烧草灰制碱水。我妈也是其中的一个,她到哪我就跟到哪。那时候后山是有一大片粽叶林的,应该长了很久了,约摸一个大人高,茂密幽深。一到端午前,院里村里的人都会来摘,热闹的很。也会跟来不少与我年龄的孩子。记得只要一猫身子就可以钻进粽叶林里,里面是错杂丛生的粽叶根茎,迷宫似的,在那里面藏猫猫能玩到天黑黑。
包粽子在我眼里一直是件复杂的事。这复杂倒不在包的过程,而是在准备的阵势。先是泡米,再是洗晾粽叶,还得烧草灰淋碱水。把燃烧后草灰放进铺好纱布的竹筐里,下面用盆接着,上面淋水,漏下来的水就是碱水了。沉淀之后按口味喜好或浓或淡的掺进泡发的糯米里,这样煮熟的粽子吃起来才有独特的草本清香。
说到包粽子这活,我妈在院里算是手拙的了。样式老实,品种单一。从前常羡慕人家的妈怎么就能包出那么精致小巧的粽子,里面还带肉馅的。我妈包的就是米粽和绿豆粽两种,煮熟后会分开放在竹篮子里,然后搬了凳子再挂到黑漆漆的房梁上。我妈说绿豆粽先吃,放久了怕馊。米粽能放个十来天,留着后吃。挂房梁上是为了防耗子。
我妈包粽子很慢,她眼睛不好,手脚也不灵活。包的时候她会先搬两条木椅子放坪里,再用棕叶把椅子背靠背的绑起来。一边压块砖头,椅子靠背中间系上棕叶。棕叶先就片成一丝一丝的了,用来捆粽子。再选棕叶,两片齐头半叠着摊在一只手心,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棕叶一头往里一抄一卷,就成了个圆锥状的筒,锥子筒要尖,不能漏米。再用调羹往里舀米,塞满满的,用根筷子往里戳一戳,确定塞饱了后就把剩下的粽叶部分压过来用手指掐紧,顺着棕叶绑到椅子上。这压粽叶绑粽子是技术的关键,粽子好不好看,就决定在这。我妈能把粽子包紧凑,但始终做不到棱角分明。这一点,遗传一般的复制到了我身上。
年复一年的端午,我都学着跟我妈包粽子。起先的几年会在锅里散架,慢慢的不散架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难看。我妈宠我,还老是夸奖我。当然得到我妈的夸奖是我最开心的事,自己包的粽子会做上记号,吃到的时候也能兴奋好久。孩子的快乐,永远都可以那么简单。
我妈给我包了十五年的粽子,她去世之时恰逢端午后。那年端午是我张罗的包粽子的事。当我忙活一天把热乎乎的粽子送到她面前时,她已经吃不下了。
后来一直在外面,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恋爱,结婚,生子。这些年来,端午时节总会想到我妈的粽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怀念那种味道。几年前的端午,亲戚从老家捎来几串粽子,是有家乡的味道的。但还是隔了一层似的,没吃出自己想要那种味道来。我想,是因为包粽子的人不在了吧。我深深想念的,也一直是包粽子的那个人。